十年前

“阿囝……”

一口地道的闽南语,男人呼唤着小孩;他的臂膀和大腿很结实,好像一堵石墙,能隔绝海上的风雨……

小孩扎着辫子,坐在他的怀中,她努力地仰头,却看不清,也记不住大人的面容——

“阿囝,你看这是什么?”

一块青石出现在他手中,裹了一层坑坑洼洼的黑色皮壳。小怀风伸出圆手去够,男人有一下没一下,逗着她玩儿。

不一会儿,她便注意到桌上那些新鲜的宝贝,这个动动,那个动动,乐此不疲……

“嘿,阿囝不喜欢!”

少妇放下手中的针线,缓缓走来,拿过青石细瞧,笑道:“……请个好的师傅过一手,我好好编一手。”

“这感情好!”

“孩子生辰也快了……”

“你一个,小丫头一个!”

男人揽她在身边,手里抱着小怀风,心满意足道:“我谁也不偏心!”

“你呀~”女子轻笑。

“你说雕个什么好?”

“弥勒佛,愿我的阿囝无羁无绊……”

少妇摸着小怀风的脸蛋。

不知不觉,男人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那双手曾如柔荑,不沾阳春水;他用石壳般的手环握住,道:“做个手镯吧……”

天目山回来后,怀风时常一人在厢房发呆。这日早膳后,府内无甚声息,便四处闲逛。走到书房,暮云一人临窗起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屋内很暖和,中央摆的炭盆,星火时明时灭,长桌摆上红色请帖,几方纸砚和笔墨。女子持笔静默,钗坠微微晃动,似乎全不知岁暮天寒。

小时候,有个妇人常坐在窗边纺纱,累了便读书写字,偶尔停下时,抬头冲她微微一笑……

她悄悄地,走进一瞧——原是为贺乔迁之喜,正着手准备给同僚的请帖,只照着帖子临摹,名字上稍作修改。暮云写完“迁宅吉祥日,安居大有年”几字,抬头也不吓一跳,反打趣道:“这是谁?竟懒成这样,日照三竿才起来活动!”

怀风听得心虚,只道:“是我懒了……”

暮云将笔搁在一旁,笑道:“可不是!一个不知哪来的道士随口一蒙,将你吓成这样,可见你哥哥所说不假……”

“他说什么了!”

她直觉没有好话。

暮云将身一偏,假装不说——

“好姐姐,你可告诉我!”

怀风一边撒娇,一边在心中恼道:可恶的苏携!不安好心……

暮云见差不多了,作势劝道:“好了,夫君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

“再没有别的?”

暮云思索了会,又似觉得没有大碍,便道:“他还说……你打小便背着一把剑,别人欺负你,你也不敢还手……”

怀风听完,不气也不恼,思绪回到初入苏家时——

那时,苏携的兄长都已远在他乡任职,怀风八岁来到苏家,而苏携比她整整大七岁。他和母亲一样不喜欢这个胆小古怪的土包子,偶尔捉弄取笑,却觉得她又呆又傻,没有意思。

他绰号‘狗不理’,成日上山爬树摸鱼捉鸟,抓到这些小鱼小虾小鸟山鸡之类的,最爱拿它们取乐,活活折磨致死,再在后山生火炙烤。

不料,一日被他爹当场活捉,大发雷霆、怒斥他心性不正,足足禁闭了他三日。无意中,他知道是怀风打小报告;此事过后,让苏携彻底记恨上她,三不五时设法诱她上后山,一入禁区,几只土狗死追着她不放,她从山腰跑到山脚下,他津津有味地看着。

然而,苏携也不总是袖手旁观——她虽在苏家,却在每日落日时,回到月港的码头,可郑家古厝早已另换了一户人家。这时,便有曾经相识的大孩子出来奚落她:

“攀高枝咯!”

“喂!谁给你的剑?”

“天天背把破剑显摆呗!”

“人家是苏家的养女,瞧不起我们啦!”

“踩了狗屎运,我呸……”

“这是死了爹娘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哈哈……”

她年纪小,一赌气神色特别认真,对方便拿出十成十的力气揍她。

苏携回到苏家,半天也没见到被捉弄的对象。第二天早,一瞧!属实吓了一大跳!

“——你你要吓死人啊!”

“不是跑得太快摔了个狗吃屎吧!哈哈啊哈……”

怀风不说话,小脸双颊青紫肿得老高,双眼红肿如核桃……

苏携还要耍贱,不知怎地,憋了一肚子委屈,她哽咽着,开始哭泣——苏老一进门,见此情景,以为他皮痒又欺负人,一顿臭骂,这次足足禁闭了他半把月。

第三日,过了饭点,他才不吭一声的回来,鼻子下挂着血渍,见一大一小身上的伤口,苏老重重叹了口气。

至此,苏携不再骗她上后山,反而常常跟着她,回月港古厝。

贺喜之日,苏府的宾客络绎不绝,大多是城内的名门望族、官宦子弟,亦不乏官场上,籍籍无名之徒……

苏携和暮云携人,三五成群入府参观;另有怀风引路,至大厅稍坐。

刚出大门,七喜便迎面过来,低声道:“有人在门外闹起来了。”

“哥哥和暮云姐呢?”

“人多进去了——请帖的名字不对。”

怀风眼皮一跳,脱口而出:“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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