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拉

蔻廖恍惚中觉得有人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在跟她絮絮地说着话,她听不清楚那人说了什么,她嗓子极疼,浑身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她知道自己生着病。

她睡过去又醒过来,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那人还坐在椅子里,双腿也放在椅子上,她手臂抱着小腿,眼睛空洞地望着别处,嘴里却在不断地吐出句子。那人突然双脚蹬进椅子前面的拖鞋里,走到蔻廖床前,俯下身从蔻廖额头上取下什么东西,蔻廖才发觉她额头上有东西,她拿着东西走出房间,过一会踢踏着拖鞋的脚步声又走近房间,她走过来给蔻廖额头又放上了一个东西,哦是冰袋,蔻廖感觉到了。

她又坐到那把椅子上去,抱着双腿,继续跟蔻廖说着。她有时似乎觉得冷,使劲把灰白的睡裙往下拉盖住小腿,有时候她又突然捂着脸,耸动着肩膀哭泣。

她走出房间,过一会儿端着杯子走进来,她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取下蔻廖额头上的冰袋放在杯子旁边,她在床头侧身坐下,双手把蔻廖扶了起来,让蔻廖靠在床头,她小声说:“喝药了”,一边用手指捏着蔻廖的双颊示意她张开嘴巴,蔻廖并非昏迷状态,只是发烧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张开嘴喝水吃药,那人从床头抽出纸巾擦干她嘴角流下的水,蔻廖努力仰起沉重头,半睁开迷迷糊糊看着那人的脸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姗拉——你——”

蔻廖向下躺到枕头上,姗拉给她把被子盖好,又换了一块刚从冰箱冷冻室取出的冰袋,蔻廖又闭上了眼睛。

蔻廖睡梦中听到耳边忽远忽近的说话声,听不清楚,耳朵不知道什么时候像堵住了,刚醒来那次好像还没有这样的感觉,席卷全球的疫病蔻廖感染过两次,第二次时并发中耳炎,两只耳朵就像被降噪耳塞堵住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隔了好久才恢复,现在又成了这样,本身就烧得昏昏沉沉意识模糊听不清楚姗拉在说什么,这下彻底听不到了。

蔻廖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蔻廖每次睁开眼看到灰色的窗帘都是拉着的,有时隔着窗帘可以看到外面白天的亮光,有时候睁开眼睛看到头顶的灯开着,窗帘后面没有光透进来。天黑天亮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几夜,她听到脚步声走进房间,她轮换堵着左耳朵和右耳朵,左耳朵堵着,右耳朵好像通了一点,上次也是一只耳朵先通,一只耳朵过了好几周才通。姗拉端着一只碗走进房间,扶蔻廖坐起来靠到床头,一口口喂她喝汤,汤喝到蔻廖嘴里是苦的,蔻廖觉得是自己嘴里发苦,但她能感觉到是鸡汤,因为她吃到了一根鸡丝,虽然鸡丝也是苦的。姗拉给她口中塞了几颗药片,把水递给她。

喝完药她想上厕所,恍恍惚惚地起身去洗手间尿完又回到床上,她闭上眼睛盖好被子假装睡觉,想听听姗拉给她说什么。姗拉这几天说个不停,应该是觉得蔻廖睡得迷迷糊听不到,实际上她是自言自语说给自己听。蔻廖闭上眼睛,她害怕姗拉发现她在听,可是一闭上眼睛她的睡意便很快袭来,她强打精神在脑海中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但她吃的药似乎有催眠作用,房间里响起姗拉低沉的声音:“跟他们比,我们太渺小了,他们想弄死你,连一分钟都用不着,可是他们又让你死,又不放过你——”蔻廖又睡了过去。

蔻廖的身体差不多恢复了,只是还比较虚弱,所以仍卧床休息,左耳依然堵的,可能又得等好多天才能通,上次这种情况蔻廖去看病,医生就说没什么药可以治这毛病,让蔻廖每天过一会儿就捏着鼻子紧闭嘴使劲吐气,把堵着的耳膜冲开,但又不能太用力,否则有可能把耳鼓震破。

姗拉给蔻廖熬了比目鱼汤,做了口味清淡的蔬菜意面。她从她家里拿了一张床桌放在蔻廖床上,把饭放在上面。

蔻廖知道自己是急火攻心病倒了,她很感激姗拉这一周对她的照料,姗拉可能是过来敲门找她时发现她生病了,可是——

“姗拉,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房子大门就没有锁。你太粗心了。”

“谢谢你姗拉,认识你实在太幸运了。”

姗拉笑了笑,“蔻廖,你不要太客气,我们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助。”

蔻廖说:“是的,我们应该互相帮助,一直都是你在帮助我,我也想帮助你。”

姗拉知道蔻廖又要开始上次的话题:“你不要太着急了,先把身体修养好,你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蔻廖疑惑地看着姗拉,“一直留在这个镇上吗?”

姗拉没接茬:“你先吃饭吧。病后得好好补充营养。”

“我本身就没想着能很快回家去。”

“所以你拿了这么大的行李箱和行李包。”蔻廖朝房间角落的行李箱努了努嘴。

“我来时想着有可能我得在镇上住一阵子,也有可能我得到其他地方继续寻找爸爸。”

姗拉叹了口气,垂下视线。

蔻廖伸手抓住姗拉的手,“姗拉,我们的经历是多么相似,我们应该一块寻找家人,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就像这几天你一直对我说的那些,你说的我们跟他们相比太渺小了,他们指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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