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僵持着,兵们可不闲着,互相打冷枪。都躲在战壕里,谁也别探头,一探头,没准儿脑袋就给打爆了。

马嘶坐在战壕里的泥地上,抽烟,发呆。雨生把枪托顶在肩头上,通过射击孔,往敌人阵地瞄准,瞅机会,打冷枪。一会儿打个点射。李来贵过来说:“雨生你这瞎打,你打着敌人了吗?”雨生说:“太远,我看不清,我反正见着有人影晃,就一个点射打过去,打着算恁倒霉,打不着算恁有造化。”李来贵说:“你他娘的浪费子弹。”雨生就不打了。过一会儿连里通讯员踅摸过来,说:“刚才谁打的点射?连长在望远镜里看到,打中了敌人机枪阵地,打倒两个敌人。”李来贵捅雨生一拳:“咦你狗日的,挺能啊。”一旁马嘶说:“你看你看,他像个新兵?”来贵说:“干得好伙计,接着干!”雨生心想,不怕俺浪费子弹啦?

队伍打了三天三夜阻击,接到命令,星夜撤出阵地,奔西北方向,往晋东山区集结。

队伍急行军,风餐露宿,马不停蹄。

马嘶却害病了,得了疟疾,打摆子,一会儿烧得浑身发烫,满头大汗,一会儿又冷得直哆嗦。那么大个身坯,原来是虚的,还不如人家小矮个儿,你看人家小四川,跟个猴儿似的,人家见天活蹦乱跳从来不害病。马厮那么大个儿,说病倒就病倒了,俩人都把他扛不住。路是走不动了,也没牲口给他骑。李来贵吩咐几个战士,砍两棵树,拿树枝、背包带扎成个担架,马嘶块头大,得四个人抬他。胡大海跟张光明嘀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马嘶这病,我估摸十天半月好不了,这又要急行军又要打硬仗,老这么抬着他,吃不消。”队伍再宿营时,指导员就把他安排到一家堡垒户养病去。能不能养好病,养好病能不能撵上部队,两说着。幸亏这一路上都是咱八路军的根据地,有村支部,有妇救会,有儿童团,有堡垒户。

这挺捷克式轻机枪就由夏雨生扛着了,再给他配了个副枪手。

队伍在黄家峁又打了一场阻击。

1946年总归是国民党撵着共产党打。共产党的队伍大撤退、大迂回,甩开脚板大踏步运动,瞅准机会就猛不丁回头狠狠咬他一口,吃掉国民党军孤军深入的一部。黄家峁的阻击战就是打敌增援,前面包围了敌人一个整编旅,总攻在即,此旅危在旦夕,东西方向敌两个旅拼命驰援,企图救出这支垂死挣扎的整编旅。

533团负责阻击东进之敌。

国军真的是一根筋,离开大炮,仿佛他就不会打仗了。还是老一套,先炮轰,再步兵冲锋,正面铺开,一条道,他连个弯儿都不肯绕一绕,打仗不动脑筋,死心眼,也不说打个运动战,打个迂回,打个偷袭、夜袭、攻击一下侧翼什么的,远不如解放军机动灵活。也难怪,他大炮得汽车拉着,那汽车四个轱辘,爬不了山,坦克也不能跟毛驴似的野地里乱跑,他不走大路,他还能走哪去?他仗恃手里家伙好,一水儿美式装备,火力猛,钢铁洪流,一路碾压,摧枯拉朽,根本就不把解放军放在眼里。骄兵必败,你装备再好,武器再强,你这么大大咧咧打仗,不吃亏才怪。

队伍挖了又深又宽的战壕,在战壕里掏了单兵防炮洞,俗称猫耳洞,这洞背朝敌人的进攻方向,敌人打炮时,大家就在猫耳洞里躲避,你抱着枪,把弹药箱拖进洞,你一屁股坐进去,蜷缩在里头,如果你胆小,心情还不好,你就抱住头捂住耳朵闭紧眼睛打盹儿呗,如果你胆子大,心情好,你就可以点一根卷烟,慢慢吸着,坐那儿“欣赏”美国榴弹炮炮弹从你头顶飞过划出的火光、带来的啸叫以及炮弹在你眼前爆炸腾起的火焰和黑烟,还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与震荡。等炮声一停,估摸着敌人步兵该冲锋了,大家就从猫耳洞里钻出来,趴到战壕上,探出半个脑袋,瞄准了打他。

敌人退下去了,估计那死心眼又该打炮了,也不着急进洞,等听到炮弹的尖叫声,再进洞不迟。

可这一次,敌人的炮打得仓促了一点,他们的步兵还没退干净哩,还没退出咱长短枪的射程哩,兵们还探出战壕去,眯眼瞄着敌人屁股搂火哩,那炮就打过来了。狗日的不会是美国牛肉罐头吃撑了吧,急着打完好去拉屎?

就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班长、排长们大喊:“快进洞!快进洞!”

夏雨生机枪倒是收了,他可不贪打敌人屁股,机关枪是横扫敌集团冲锋的,不打这冷枪。他趷蹴在战壕里吸烟,一支烟卷还没吸完,他贪了两口,等他吸完扔掉烟头,屁股往猫耳洞里坐,脑袋还在洞口外头,一颗炮弹就在战壕里炸开了。雨生眼前一黑,被爆炸掀起的气浪结结实实推进洞里。再张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就红彤彤模模糊糊一片,啥也看不见了,手一摸,腻腻滑滑,湿淋淋的。这时才感觉到脑袋剧烈的疼痛。一块弹片打到夏雨生的太阳穴上。幸亏是擦着边儿划过去的,不是直直地嵌进去。雨生红糊糊的眼前依稀显现出文化教员叶兰兰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那眼睛先是瞪得大大的,似乎充满恐惧,倏乎,却又慢慢闭上了,仿佛又充满了羞涩。雨生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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