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往武烛明这边走来,眼中多了一丝忧心,别看她表面不近人情,自己还说自己是个“怪物”,武烛明心想,实在沾不上边。
见她走来,武烛明解开上衣,见心口处,
空无一物。
“没了?”武烛明大为不解,瞪大了眼睛找,可除了遍布他身体的过去的伤痕,再无其它可值一提。
少女停住了脚步。
她注视着武烛明,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渗人。
少女有些疑惑,给她的感觉,就和此前她身后的一样,为什么现在才发觉?
不成形的模糊印象,刺骨的冷寂,空旷的回响,无处不在的静谧,就如此刻的夜晚,今夜的渊潭山,近在咫尺。
未等武烛明多做解释,少女已到他身前,没有声响,一瞬而已。武烛明这才注意到少女的面庞竟是如此年轻。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武烛明的胸口。
异样的感觉直达她的内心深处,穿过了血肉肌骨,到她不被人所视的那部分,传出微弱的鸣动。
就连凄凉伤感都如出一辙——那黑色的影子。
她和武烛明离得很近,其摄人的眼神不减其魄力,少女灰色双瞳缓缓上移,与武烛明略有诧异的眼神相对。
眼里泛起一丝寒意,浅笑也依然,
“不是偶然经过,也绝非一无所知……你,为何要到渊潭山来。”
突感巨力传来,武烛明下盘失了稳当,整个人被推飞出去,他迅速反应过来,顺势贴在地上滚三滚,稳住身体,飞快一瞥,那是……
真正的“怪物”。
原本他站的地方,一头黑色古怪异样难辨的巨兽正匍匐着,替代了他刚才的位置。少女歪头看它,兽的眼睛直直盯着武烛明,刚才它是想从后面……
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两人都没有察觉,空气的流动甚至是声音,直到它几乎触碰到武烛明才察觉,很奇怪,就像是在夜晚都不能覆盖的角落,它凭空出现了。
它并非任何一种熟知野兽的模样,全身以深重的灰黑与红色覆盖,赤色的条纹从头延伸到尾部,外貌的特异就在于那鲜艳的赤色,它们覆盖全身流动着,复数条无规律地包围了全身,就像是掺杂了什么的血液反在体外流动。
兽的体型比虎豹还大上好几倍,两人在它面前就是矮小的猎物。紧闭的吻部,远远看起来像是一条缝封住了口鼻,更让人不寒而栗,它四足凸显出来,一眼就能看到那毫不隐藏的灰白利爪,
如果要在它身上挑一个最显眼的部位,那巨大而粗长的尾巴突兀地伸出,顶端接连了一道赤红白刃,直到尾刃终端连接着最后一抹殷红,
锋利映寒光,印证尾刃的致命。
奇怪的是,兽的外表,突兀,鲜艳又显眼,与夜晚的凛然格格不入,哪怕确实“异常”,但它给武烛明的感觉,和今晚的所见所感似有不同,嗯,非常不同。
兽赤红的瞳仁只是冷冷注视着前方,没有情感的激烈,本能的压迫,瞳孔微微收缩,只有令人恐惧的纯粹。它的全部,一面带着特殊的精巧,一面又像是怪异终于凝成了形态,不合理的形态
单从外表看,与其说是生物,倒不如说它是异类的某种存在更为合适。
少女就站在兽的一旁,庞然大物鼎立身前,更显出她的纤细。武烛明和她对视一眼,笑说:“你是不是见过它?怎么会把对别人的描述和自己搞混。”少女没空理他,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明白了他俩都不清楚当前的状况,他们没有轻举妄动。
兽唯独盯着武烛明,少女在它身后走动,它也不去在意,
改变了无名之地的孤寂,碰撞的响音,尽管夜的黑暗一直延续到这里,异样的躁动还是打破了平静。
兽先一步行动,原地跃起,四肢收紧,迅疾,矫健,没有丝毫拖沓,已到了武烛明身前,巨大的尾刃摇动,从上方径直朝他劈来。
预想的一刀两断并没有到来,少女早已挡在了他面前,用她纤细的身体,只手接住了本应切在武烛明身上的尾刃。她衣袖上的破损证明了那一击不是闹着玩,但少女却安然无恙,不见一点儿伤痕。
她的手臂在兽异常的四肢面前只是一条细杆,身体也不能和它的黑红之躯匹敌,可什么都不会改变,她的浅笑也是一如既往。
武烛明早已见识过她的非比寻常,轻松撕开挡在前面的“血影”,遗忘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清晰印象,而且她也确实再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毫无疑问,在那个被遗忘噩梦里的场景,她走在血色的天空之下。即便如此,武烛明仍对此情此景感到有些惊讶。
两者体型相差几十倍,可她挡住那骇人的恶兽,看着甚至不费丝毫气力。
兽也未有任何反应,继续第二下,第三下,少女不慌不忙,抬手接住,使其不能靠近,兽的眼睛一次都没有眨过,口器也是紧闭,不知它是否跟寻常野兽一样能以利齿撕咬。
他和兽相隔了一段距离,武烛明只感到尾刃和利爪割裂扑来的冷风,兽的攻势一次也不曾触碰到他,托少女的福。可是,兽的尾刃舞动着,无神的双眼不变不移,它在想什么,还是说,它会想么?
有一点令人诧异,武烛明隐约看出,它目光的指向,自一开始,似乎就没有变过。武烛明紧锁眉头观察着,
一有空隙,利爪锋刃就会将它的恐怖变得真实且致命。
兽突然停顿,它低下头颅,像在思考,尾刃缓缓抬起,光影附着在它巨大的身躯上,赤瞳凝固,月影散动,寒光一闪。
比刚才任何一击都让人心惊,尾刃尖端贴地划过,尽可能利用其长度优势,不偏不倚,正中少女手臂,可她纹丝不动,仅余微风拂过。
没有停顿,兽继续狂舞着它的尾刃,少女仍不主动进攻,不知她这样拖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兽的尾刃有时快要因惯性砸向地面,却能在离地分毫间停下,令人惊叹的控制力。大开大合,疯狂又不失精准,那古怪的兽,异常精准地斩,切,刺,但不破坏,每每与周遭事物差之毫厘,可没有一次影响到其它不相干的东西。
武烛明不敢把目光从少女和兽身上移开一刻,见她神情自若,他也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切斩,旋转,改变姿态,他不得不有些佩服这无言的兽类,它技巧纯熟,姿态变化也迅捷无比,可它已展现了杀机,这样的技巧也不过为了逞凶而已。
攻击渐快,尾刃舞动身姿变化,少女悠然自得,一直把武烛明护在身后,偶有朝向武烛明的攻击,也被简单拦下,尾刃切割在少女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力道就像是消失了,直到现在,她也没多一道伤口。
武烛明将两者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试图寻找没发现的东西。兽没有将目标着重于他,反而固执地与少女缠斗,不寻找进攻的空隙机会,反而把自己陷进不利的境地。难道想错了,意不在他吗?
“你要不要紧?”武烛明询问少女,她没回应。
也许兽会就此放弃?武烛明只是疑心。它似乎认清了现实,收回尾刃,寻找间隙,调动它庞大的身躯,后退?兽翻身回跃,它拉开距离,剔除了盲目,判明了它和敌人间有着不可逾越的力量差。既然如此就该退却,但是对它来说,放弃是否有意义?
最后一搏,兽闪转腾挪,身躯回退,尾刃反置于前,破开风阻,朝少女袭来。极长的尾刃自前方直刺而来。只不过,太慢,太赢弱,少女贴近武烛明,随手弹开那快有她全身大小的巨刃,两者相撞之时,她就发现了不对劲,丝毫没有气力,是虚招。
尾刃的角度飞速转变,借助阴影,兽庞大的身躯攀附至右侧崖壁,又直转而下,刹时已至两人侧面,它庞大的体魄与黑夜相融,看不清主体,只凸显出身上的赤红,残破不堪却极其引人注目。正当两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去时,兽的尾刃从角落的阴影袭来,诡异的角度,绕过少女,无法预判,难以察觉,刁钻杀招,连少女都疏忽的倒影流光,
这一次,朝着武烛明来的。
很接近,但对少女来说,还不够,她闪身前来,轻描淡写地握住尾刃尖端,兽则迅速脱出,它刚才的行动,不那么简单。
“好妹子,你小心,有些不对头,这怪东西……”武烛明嘴上提醒,一瞬也未能捕捉到兽的身影。
激烈对抗中的一秒,一刻,武烛明身体眼光一转,暗处兽的目光和他相对,他无缘无故想,在那其中,所谓“兽”的心中,到底蕴含着什么,既不是野兽的本能,也非人的思虑。
无意志却舞动着,无念想却遵从着,那鲜红的血眸,
从不放开其所注视之物。
甩开阻拦,攻势突转,回退,跃起,杀机显露。
腾空跃起,殷红浮现,从尾刃致命的尖端直到全身的赤红,不稳的“血液”加快流动,它的“本质”开始外露,哪怕内敛也是其本源之一,可如今不需要。兽在阴影中的变化被它巧妙地遮挡,不被注意的角落赤红一闪,少女上衣第一次被切开了破损,一时察觉,尾刃散发鲜红袭来,怪异的红光乍现,阻碍了两人的视线,不安的朱红色为夜晚染上躁动的情绪,武烛明和她同时感到,
不应存在的混乱情感与令人窒息的片刻空白。
就在他身边,武烛明首先察觉,兽竟然已借势移到身旁,身躯从暗影中扑出,那一瞬,武烛明看到的是兽残破的灰红躯体,虽谈不上丑陋,但半边身体都像在重新组合,加上它失衡的姿态,实在不能与先前样子相比,下一秒,尾刃的赤红收敛,殷红的色调瞬时消失,兽已回到原本模样。所有迷乱,空白都在刹那间尽被夜晚的沉默掩盖,只不过这一次,它已经足够靠近了。
稳健,迅速,不似先前的迟疑,原来那几次变幻,殷红的迷惑,只为了这一刻。兽翻身跃起,尾刃重重砸下,斩下的瞬间,却被少女阻碍,偏离了轨道,就要陷于地面,离地面分毫,
停住了,
锋刃一转,切向武烛明,
毫厘之差,不用说,这一次,要让武烛明拦腰折断。
可少女,她还是面无表情,如果能透析她的内心,就不必对此感到疑惑。再近也无用,再快也无用,因她深藏的关于自身的某个理由,游刃有余都不足以描述此时此刻,与自信自傲都无关,耗费时间在此缠斗,她快有些腻了。
无悬念,仅此而已。
叮铃铃——
嗯?尾刃扑空,武烛明稳稳站立,躲过了这几乎必中的杀招。站的位置何时变了?出乎少女意料的反倒是他,
回神,她疾冲过去,捏住兽的头颅,狠狠将其甩出去,即便如此,兽也在最后一刻平稳落地,如落叶般轻轻落下。
反观武烛明,他紧紧盯着兽,眼光随着兽的位置转动,没注意到少女诧异的眼神,她这才抽出时间观察武烛明,实际上,这个男人才更值得她关注,不是吗?他的脸上从未有过畏惧,慌张,随时都镇定不移,该说是勇毅非常。
“那种反应和精准,普通野兽怎能与之相比。”武烛明的注意力始终被兽吸引,它的速度之快,动作之连贯,就像是巨大的体型只代表了力量和敏捷,而本应附带的沉重却从未有过。
一瞅少女正在看他,“别分心。”武烛明出言提醒,少女不说话,歪头瞄了武烛明的钥匙串一眼。
“你住夜晓多久了?”
“十多年,怎么这时候来问?”
少女转头看兽类,经历了刚才的失败,它不再轻举妄动。少女浅笑,那叮铃铃的声音在第一次遇见他时也听到了,是这样,住在夜晓,十几年了吗?
“武烛明”,不能不记住他。
放弃对兽来说不存在,尾刃挥动,少女不闪躲也不抵挡,巨刃切在她身上,比撞在铁石上更要人疑惑,她立在原地,兽的利爪和尾刃无论是怎样的横扫,斩切,压制,打在她身上,“碰”到之后就没下文了。
将兽击飞,它稳稳落在栏杆上,赤黑的瞳仁始终直视着前方,暂时停下,尾刃轻轻摇动,没有露出疲惫或是恐惧,紧闭的口器发不出任何声音,寻常的野兽用利齿进攻猎杀,而齿牙于它则不需要。
少女则是静静伫立,灰黑瞳睛注视着,清风浮动她的裙摆,黑夜也为她侧目,带着别样的美丽,静滞,不管风如何吹袭,时间也好似停止,没有夜晚的寂冷,不会受外界的动摇,
独开一枝,抚动灰色的发丝,静立于此。
只是轻轻抬手,细弱的手臂,如何能抵住住那巨大的威压,修长纤细的手指,怎能如此轻易就掩盖兽尾刃的锋芒。武烛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在她眼中,看不透她,这幅细小的身体,究竟藏着怎样的与众不同。
她的动作仅做有限摆动,在间隙时更多是观察。
兽一但从少女的压制中勉强挣脱,又会径直扑向武烛明,现在它的杀意和目的都显而易见地指向他一个人。用不着掩饰,它也数次尝试无视眼前的阻碍,用它的尾刃直刺武烛明的心脏,但僵持到现在也未伤到武烛明一下。
挡在他身前,少女还有余裕跟武烛明说话:“抱歉,该把你送下山的。”武烛明不懂道歉的理由,他连忙回答:“不,抱歉和感谢都是我该说的,它也是你在此停留的原因之一?”
“并无关系,倒是它这样迫切地想要杀你,你不清楚吗?”
“毫不清楚。”他凝望黑暗,若有所思。
夜晚足以容下他们“无伤大雅”的喧闹,毕竟在此之外的寂静,也就如同今夜本身一样,已容许有过诸多不寻常了。
碰撞的响声在武烛明耳边回荡,要说他也是临危不乱,眼前景象不能以常理论,他不惧不畏也称得上处变不惊,眉头两皱,神色凝重,不晓得他心里在想啥,看那兽步步紧逼,又见少女一次次将其顶回去,武烛明眼睛左瞧右转,时而偏头,时又定住不动,真跟个猫儿似的。
就算少女多于谨慎,每次交锋,每次撕裂,都会让兽退却。她稍许集中,兽行动的空间就被压制,略动余力,兽就会被提起砸下,它没裂开真是奇迹。武烛明观察少女的动作,看出她有意压制自己的出力,为了不在压下兽的时候把地面震碎,为了不在划开兽身体时把栏杆一起划断。
要说兽也是顽固,就算到了如此地步,它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不出片刻,它被撕开的伤口就能恢复如初,除了刚才一瞬间武烛明所见到的,它的姿态一直维持不变,协调又异然。
尽管有明显的差距,刚才它尾刃的锋芒,不也只差了武烛明几分吗?兽一面说是敏捷连贯,一面如何说,目的明确,毫不犹豫?狡猾,更符合的词是机敏。而少女在这方面的经验,在争斗撕咬这方面,仍与她的外表吻合。
武烛明越来越有一种既视感了,是因为手段姿势太像了吗?他心想,而且这种没有架势的感觉也很像。
不看内在,是有些莫名的相似。
用不着插手,看现在的局势,给她帮忙也是不必了,不如说,他掺和进去顶多当个拖油瓶。
反是四周的黑暗,渊潭山的山峰让武烛明长久伫立,似有阴影在他心中缠绕,看得愈久,心中勾勒出的疑惑便愈多。
“你很是镇定。”少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是这样?哈,相比之前和你短暂的接触,现在待在一块儿,反倒是心安了不少。”武烛明的眼睛定格在少女身上,不管发生什么,她始终平淡自若。
在她的表象之下,是何种的真实?
漠然许久,武烛明再敏锐也看不出更多,无论是身边的她,还是这无尽的渊潭。
“没一人在附近,说是晚上,该更接近早晨,怎么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武烛明将注意力放在大路小道,他来时的方向,同样不见人迹,
诡秘的氛围确是压抑,既是如此,大路寂静广阔,正不受外人所扰,
“你怎样?”少女淡淡发问,武烛明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回答:
“没事——可是,不能就这样离开。”武烛明目光所指即是兽的方向,说,“在太阳升起之前,有这样的野兽潜藏于此,绝不能放任不管。只有一个办法,现在没有其他人,灰妹子,你如果……”话没说完,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
挤压着每一秒,兽在利用它敌人的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它无孔不入,无所疑虑,无需犹豫,无从选择,比机械更加连贯,比野兽更为迫切。
风吹来,少女不知何时开口了:“时间太晚了,还是把拖你太久了。”武烛明没反应过来,“没事,没事,我本来也不走的……”他笑着回答,话音刚落,
兽的黑影压来,
古怪的裂响迸开。
她一手握住了尾刃,另一只手……
在兽驱动身躯之前,在尾刃触碰到她之前,轻而易举,纤细的手臂“刺”进庞大的身躯,扯出,撕开。
兽的身体分离,失衡,不成型,
用掌心轻推,兽半边身体飞旋出去,窘迫,失去了从容不迫,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这一次它终于是站不稳了。
少女将扯下的身体丢开,那部分很快就消失了。武烛明再三查看倒地的兽,还是没动静,看向少女,她立于风中,衣也飘然,心也淡然。
骤然陷入寂静,武烛明注视远处的尾兽残骸,奇特,奇异,它的里面跟外面没有多少区别,哪里是骨头,哪里是内脏,都分不清楚。近乎半边身体都已缺失,黑色似血肉,内在的鲜红已然凝固,外在的赤色却仍在流动,被割裂处散出黑色的气息,几处断裂流下暗红色的“血”,一瞬又蒸发似的消失了,它的全部,就像一种不应成型的“混沌”。
唯有眼睛,唯有那血红漆黑的眼睛,无悲无喜,不怒不哀,只是睁开,从不闭合。
死寂,不对劲,停下了兽的狂舞,便只余下了诡异的暗影和白光。空灵,冷清更甚,少女缓步走向尾兽残骸,武烛明内心的警惕在上升,可是视野中只找得到“寻常”事物,灯光,她,影子,可武烛明就像看到什么一样,不断改变着步伐和所站姿势方位,凝视环顾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叮呤呤,叮铃铃。
轻灵的响动,代表人之音,来自心念,来自天穹,来自此世间,来自,武烛明身后,低头,腰上诸多物件之一,红绳吊着白中带赤的圆珠玉,白玉其外,心血其中。它散出柔和的光,轻轻颤动,与其它物件碰撞出轻响,他想起什么,朝少女的方向看去。
残骸前她静立肃穆,那双没能闭上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没有明光,没有傲视的不甘,没有坚定的心志,没有无神的空白,只有,只有,
永不瞑目的意念。
从死亡中暴起,混沌卷起狂风,赤色搅动静谧。
几乎是同一刻,少女感到三个方向的三种气息,一种是尾兽的变化,它极速变化膨胀,异化的尾刃伸长了无数倍,从地上被它拖起,势要扫清一切阻碍;其次是来自被遮掩的暗处,在夹缝中,在不被人察觉的角落,自深处朝她而来……她不能说对其毫不知情;最后的则来自武烛明,他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后,身体紧靠过来,一只手伸出想要拉她回来。
瞬息之间,声响交杂,下一秒,少女和武烛明从中脱出,滚向后方。
两人立刻摆正姿态,武烛明惊诧,刚才少女好像还护住了他,她接下了所有,还挡住了他的行动,赶忙问:“有没有事?怎么这样逞能。”
“这话不该你问我。”她靠近过来,浅笑让武烛明安心不少,少女依旧是淡然的语气,冷风摇动,除了衣服的几处破损,没有其它伤害,武烛明松一口气,想着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硬。少女回想起刚才,其它两种力量在她身上没起作用,倒是后面……
不远处风的呼啸声撕扯着寂静,而不受控制的赤色混沌则搅乱着兽周围的空间。其身体的残缺被血一样的殷红填补,混沌在它身上暴涨,收缩,填补,又破裂,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周围的环境,路面护栏都被切开,精准的收敛变作难以抑制的忍耐。兽不断膨胀,难以阻止,也无法停下。
周身的混沌显得难以控制,而它眼中的意念一直不能消解,即使空气的割裂声仍然刺耳,可它的口器仍然紧闭成一条缝隙,不发出任何声音。始终睁开双眼,紧闭声响,或许这代表了它某种独特,古怪的思维吧。
就像是先前兽的震撼放大了数倍,赤红缠绕着,原本精巧的身体成了不均衡的美,一边粗阔,一方缜密,最显眼的尾刃,被赤黑色包裹延展着向上,好似刺破天幕才会停下。
暗处的影子爬上了兽的身躯,对少女和武烛明他们没什么兴趣,它更像是要覆盖住兽,既是吞噬,也是侵蚀。刚才所察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空洞感,就来自这个影子一样的东西吗?武烛明有所怀疑,确有相似,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兽迟迟没有攻过来,对武烛明的目标性减弱不少,它在和角落中的东西纠缠。
“影子”到底摸不着碰不着,无形无踪,兽翻来覆去,气势不小,但影子就像锁链一直缠住它,不让它脱身。
“渊潭山更深处的神异,原本就在……”“不要自说自话了,还没完呢。”
踱步靠近,兽没发觉少女已抬起了手,也是因为影子的缠绕,让它的反应迟钝了不少,她只略作压制,暴涨的赤红就安分不少,也退缩不少。看来兽虽暂时增强了力量,却失去原本精准谨慎甚多,在少女面前,更不能发挥压迫和碾压的优势。
可它不带迟疑,进攻仍指向武烛明,虽不那么明显了。少女每次攻击都将他撕裂,腿没了,就用爪,尾刃受损了,就用身体碾压,狂暴丝毫不减,等到下一秒,流动着的赤红又会填补上来,然后继续前压,迅敏,即使被击倒,重新站起来,再重复上一次的动作,没有痛苦的嘶吼,没有咆哮,只需贯彻全身的每一处器官,到最后一刻。
两方的阻碍让它举步维艰,就算如此,兽也不会停下,这是最后的尝试,它挥舞着赤红尾刃,无论自己的躯体被如何损坏,无论两方如何挫败于它,它只有一个念头,鼓动全身所有的部位前进,倾尽一切使自己的执念存留于此。
充满血色的眼眸,仍死死盯着那一个方向,从始至终。
徒劳的挣扎,显而易见,两人都明白兽已是穷途末路。少女减少了对他的压制,只是抵住兽那些控制不住胡乱挥舞的斩切,免得造成过大的破坏。
兽在激烈挣扎,不发出任何声音,它如此狂躁,这里却还是称得上安静。
大可复制刚才的行动,对少女来说,再容易不过,可她站在一旁,被那“影子”吸引,纠缠的黑色忽隐忽现,只有覆盖在兽身赤红的时候才隐隐被看见。
自渊潭山的深处涌来,犹如黑色难辨的洪流,与黑夜一同,将夜色都浸染。即使角落的它不再隐藏,却仍不可明视,其不像兽一样躁动,它只存在于感受的异常。灯影错杂变化,也显示在兽不显痛苦的挣扎之中。
环山路静如夜晚的湖泊,“影”附着在周围的事物,灯,影,山林,少女感觉得到,有一种呼唤,一种不寻常的静谧试图勾动她的心弦,仅是对她。少女含笑,他们已经“见过”——在此弥留之时,找上她的“影子”。短暂的接触,那时少女寻找的是渊潭山的神异,而今渊潭山已经找到了她,谁主谁客,现在可难说了。
少女仰望山顶,幽幽轻响似在她心里回荡,极少见地流露出忧心的情绪。
不用别人为她担心,武烛明护在少女周围,没发觉她的变化。
前方并非路的终点,以前武烛明敢说熟悉渊潭山的每一处,但现在他有些怀疑了。
心中空洞的感觉未曾消解,刺向皮肤,渗于血液。
武烛明眯起眼睛,确定自己意识清醒,看向前方,兽,影子,仍在缠斗,少女仍一心放在眼前之事。他分辨得出,只要再近些,或许就能看到今晚的答案,但也许,不存在什么答案,他走出几步。
腰上圆珠玉的光越来越盛。
从武烛明取得圆珠玉时,它就代表了一种意念,清世的明珠,辟开侵袭,永远保持明光,其即是遗世独立的明珠,永远护佑身边之人。
兽每一次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影子”的束缚就越明显,宛如黑夜的潮汐,反复从某个中心涌向此处,直到淹没全部吗?偶尔迸发出的赤红,也被少女挡下。
今天,还是昨天?上山以来,少女是第一次如此接近“渊潭山”深处的神异,她甚至能感受到“影子”背后的那个意念。
不知这兽类是否明白,自它出现就已是末路已定。少女稳步向前走去,碰撞的声音在消减,风也趋于平静,该结束了,抬手,
她的脸庞何时被“风”轻抚一下,少女顷刻走神。
所有声音,吵闹都已禁绝,黑色的空白只短暂出现,从某人内心向外扩展,至夜的末尾结束。兽庞大的身躯向下倒去,仿佛它的一切都被掏空,还未完全死去,仅凭那最后的意念,也要……
见此情形,少女眉眼一皱,双手一舞,赤红与漆黑完全分开,兽轰然倒下,终于,它停下所有动作,不吼不哮,出奇的安静。
即使到了最后也凝视着前方,亦或是自己。
少女每走近一步,兽的身躯就被黑影多覆盖一分,随着兽的殷红色逐渐被抹去,少女也已到它面前。
兽的眼睛,充斥着念想,她不能理解的念想。
庞大的身躯连同全部混沌都已被抹去,哪怕身形消逝,凝滞的执着眼神,仍像是遗留在暗影中。
命陨血散,形影已去,冥冥中存有遗念,却不依此,止不住它的无知不休。
赤红瞳睛最后注视的方向,就在少女身后,
“让我看看,所谓渊潭山的神异,你,究竟如何。”少女心谙,转身看去。
只一眼,她自己都想不到她会为此感到讶异。
一时间,少女以为见到的是“她”,错认为的另一个人,相似,相像,都不足以形容。她也许和那个人交谈过,但绝不是这样的“熟悉”。
无论如何都不曾料想到的模样,
就如形影般相随,如形影般殊异。
渊潭山,此时此刻,果不是偶然。
恍惚间瞥见少女朝兽的残骸走去,
武烛明不能对其过多在意,他心上感触交杂,脚下三步并两步,所见消失又隐没,今晚发生的一切让他如在梦中,可是,不能就此忘记。
眼前所见,得去探寻。
武烛明自个儿往深处走了几步,把少女留在身后,
圆珠子,真白玉,武烛明想起它来,“辟开侵害”,仅仅是它的一种含义。
自那兽死后其光亮也未减一分,润玉落影中,武烛明哪能心安于此,明光不是自玉而现,白玉之外,应是明心。
并非寂静,寂静来自渊潭山,不是执着,执着来自兽。白玉映出的光芒在时刻提醒着武烛明,于此之外还存在什么。
迈出一步,他终于“看到”,就这一步,使其注意到,抑或是,使“他”注意到武烛明。
并非此处所有的异常或寻常,
灯下不见“他”的形影,却在光影的缝隙下被武烛明所见。
那个“身影”在灯影下闪现。武烛明追上前去,行至黑暗处才得见,行至光芒处却不见。武烛明就要触及到,可“他”唯一一次显现在属于人的灯光下,似是回首,又似是背对着身后的来客。
不能为人所见,“他”已从晦暗中走出。
可武烛明不能再向前。
并不是出于恐惧,路还没走到头,可他所见已到了尽头。
脱离了这渊潭山,“过去”的残留,形态也是破碎不堪。人的背影,看不清他的脸,无形的规则,于此悄然一现,武烛明了然,“他”正在离开,从这渊潭山,解开其束缚,松开其规则。
不过是因为这特殊的一晚,恰好遇到了眼明神清的武烛明,才让他触及了某种次要的延伸。
“他”的前方即是“夜晓”,“他”的后面则是渊潭山的天幕,
既无形,也无影,武烛明没有继续。
更重要的事给他忘了,是否过于专注,武烛明竟没注意到此处的变化,形影的变化,愕然回首,少女背对着他。
空灵,诡异,宁静,彼此竟是相隔甚远,几个路灯的灯影,却遥遥不可及。
他绝没有走出这么远,想要说话,声音却传不过去。
相隔渺远似不可及,少去他们,在平原丘陵,铺开黑夜的画卷。
武烛明想去拿挂在腰间的某物,来不及。他注意到少女的垂下的手,灯光恍惚仿佛更加苍白,她抬起手臂想要握紧,修长的手指却僵硬得颤抖,少女似乎想起他来,远望他的最后一眼,她的嘴唇攒动,想告诉他什么:
“明——”太远了,是自己的名字?
没有继续,她本该忧心,可忧心何用?只是平静在眸,笑意浅挂,仅她素朴的笑。唯有此时此刻不用任何人担心,他们都该明白。
夜海翻覆。
灯光忽明忽暗,无人造访此地,晚风摇动路旁草叶,
不必胆怯,夜影茫茫,本应如此,
远处是夜晓华光,碍不着此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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