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连忙走进来,一面正襟扶鬓,一面笑道:“晴雯早上忘件事,去了我问她,她也性气,半日才说,然后那边去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你们趁我的短儿,就当她不爱做样子罢,那边人哪去了,怎么不陪坐来?”翠缕笑道:“哪有。”说着嘴上神情有些水里有鱼勤龙衍之辈,袭人抿嘴一笑,对香菱道:“菱大奶奶,认错你了,瞧人下碟子,桥上守个人,好容易呢。”香菱脸红道:“这里有个果子凉的,她不愿意,我只好给她剥了一个。”袭人道:“连果子都吃上了。”袭人瞧她两个躲得乱冒,果然抓到了,要安静才不说了。
就听外边吵嚷,细听是晴雯的声音,传来道:“前边好新奇事情,你们不知道?”一边说,一边顶头进来了,瞧见有七八分喜色,因为刚才递了恼,刚才给袭人脸色,这样走来,都觉奇怪,袭人忙来一把拉住,赔笑道:“你倒是先坐坐,什么事慢慢说。”翠缕道:“晴雯也罢了,你跟她去了,搁着说了什么话?”袭人道:“没说什么。”翠缕道:“你们这屋奇了,两个蚊子趴一起,你们也灯笼蜡烛一脸?”说的香菱好没意思,晴雯扶着袭人笑道:“你可知道有比我能治的了,不行了,我要咽口水厌厌。”又道:“好喝,倒比宝玉的那些功夫还好。”将那给翠缕的茶泼地下了,又倾浓浓一股,将要咽了。翠缕道:“那是我的茶你给泼了。”袭人又问:“近日劳烦可好罢?”翠缕道:“还不如不问呢,我们姑娘近日讨了些好的在家里,不然也不来了。”晴雯捂嘴笑道:“缕丫头,你让我想起个人来。”翠缕道:“是谁?”袭人道:“理她呢。”秋纹过来拣起一个小环纹瓷细杯,又将起酒壶,道:“你来做什么,半天还没说呢。”
晴雯道:“快让我先说。”袭人回头道:“便说罢,也不多你一句,我还说去把晴雯大奶奶请回来,人家来,她搁下就走,快找她,叫她快进来赔不是,还有事情。”又对翠缕道:“你跟着你们姑娘,难免嘴大,我们屋里偏有人喜欢听这个。”对香菱道:“菱呆子,叫我怎么说你,长得又好,又静止不招人讨厌,麻袋把你掀了去。”不待翠缕说话,道:“你坐半日的,说也说了,做也做了,不放下事情,叫她几个瞧笑话去,回头她们编排,说好的来,我也难管。”秋纹也笑道:“云姑娘让你来这一会子,垫子也坐热了,气走了一个,认识了一个,再不说好的来,连房子也不答应呢。”不及秋纹说完,袭人忙崖断,道:“你就对了?刚才晴雯出来话,我就瞧不是她说的,是你和她搬弄嘴,瞧和香菱有意思,你要她说添话的,好嫌不热闹,就认我头上来了,你怕我怪你,你就让晴雯说,晴雯是个爱沾颜色的,就说了来,我又不便和她说,你又看一回笑话。”秋纹拍手道:“今儿也奇了,你再说我一句,我告诉老太太去,叫把你打发外头晾着去。”晴雯却明白,不过是掩饰刚才的话,倒出来不叫翠缕疑她,便宜了这心思,令人难叹,冷笑到:“再不如平常,平常宝玉说话你还哼哼呢。”袭人道:“你刚才捂着嘴递形影我看不到呢。”秋纹道:“你连后边都长眼睛,当然看不到。”翠缕道:“好好的,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惹下事情来。”袭人冷笑道:“哪有你的事,你呆我这屋久了,只怕你赶早就搬出去。”又冷笑两声。
于是翠缕数其命道,老太太并两位太太,琏二奶奶管两体篷盖船,已下来了,先祀荷塘,再衷花柳,拟蓬芦游荡,水轻薄凫鹭,那边船上游览,虽有小景,或莲上彩花,或盈蕊啄雁,是逢画意,公子小姐一条船,另拨一条专管各自丫头们。翠缕道:“我们姑娘专求一条船给咱们,能浮在水上,有鱼和那些水鸟,咱们划水去,快谢谢我们姑娘。”大家都欢快了。袭人道:“菱丫头也来。”秋纹道:“去了谁收拾炉上?”晴雯道:“咱们悄悄躲水上,前边让宝玉他们晃,咱们只悄悄的,慢慢落后边,他们不理会就咱们自己闹去,船阁子又有帘,又隔着两边丛草岸那么远,谁管咱们呢,咱们方便的。”翠缕道:“晴雯奶奶刚才说什么?”晴雯道:“我刚才出去一撞,听见这个话,天上那老鸹一声,我回想还是知会一声。”袭人笑道:“出去怎么会遇到老鸹,你不来我们自己去了呢?”晴雯冷笑道:“我何苦不去水上凉快些。”
袭人道:“菱姑娘,平常你总穿这个样,久了我们都当雪人一样的,宝玉还说,怕你哪日日头大,给晒化了,却从来想给你些殷勤,却没个空闲。”翠缕笑道:“宝玉从来在别人身上用心,别人也不放他在眼里了,何必不会些宝玉的意思,就饶了她些,宝玉平常床上挂的荷包,我们姑娘有一个,我也有一个,她没有,不如给她一个。”袭人听了好气道:“哪个荷包,不该是床头挂一溜那宗儿罢?”翠缕笑道:“她喜欢穿白的,我们姑娘混穿呢,挂个荷包,就妥当了,我想是宝玉的,她姑娘该没好意思说,就让她有着罢,再说那回宝玉闹起来,临时好多针线,还没还我们人情呢,要你个荷包你有不便的?”袭人道:“你糊涂了,那是宝玉的东西,她是薛大哥哥的人,什么意思?”香菱笑道:“我从来不乱挂东西的。”袭人瞧她越发可怜样的,好气道:“菱丫头最短少首饰,平常又不爱挂东西,她姑娘也恼人,好端端的,不叫自己打扮,也不叫别人打扮,跟着的都没什么,我这给了她,她好乐意呢。”秋纹笑道:“你看这环在谁身上,所以我们难说那些话。”新赠虎斑沉色玉环,已盈于香菱纤腕,录其袖挽,鲜翠可亲,旧两只冷翠玉环,红雕漆环,集于腕上,衬叠款妥和谐。就听翠缕笑道:“有什么不好张嘴的,说了怎么样呢。”袭人道:“你要什么,我便给罢了,就是宝玉东西,不好轻易许人,我们总严禁些,他一趟开铺子的,落多少东西在外头呢,见多少口舌,这屋里,上下都是我们的东西,一般的就拿去,再多少也不过是挂的摆的呈的。”因见这屋里琳琅灼目,繁冗纷呈,各样俱遍,或琼圭津玉,或铜细古鼎,或走云冻石,或绪饰刺绣,将周章靡费之劝全抛,从外间百费巧工偏就,或金玉饰妆,或叠刻奇巧,或帘见秀鸾,或烟出细缕,折辱不尽所能奇想者。香菱摇头道:“袭姑娘,我知你是好意,只是别人瞧着热闹,我却觉得没意思,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意,要些什么,并没有要的。”
袭人暗思道:“她还不要呢,菱呆子连影子都没有的人,便是宝姑娘的影子,如今折磨我来,也不知是宝姑娘教的,也不知是她不知道,我多想了。”于是大家都丢开了,一边说,一边理身扶鬓,将齐踏门出去。那边两盘摆给宝玉撰览果案,都顶成山,从脚都是冰过的好果子,秋纹捡一个果子,握在手上,去去凉浑,并细细剥皮。香菱挑了个细芝麻筛的裹住蛋卷,先用帕托着,能落下裹糠,托在帕上递来。翠缕道:“水上吃什么?”袭人道:“这也要操心的。”秋纹道:“可是呢,又去喂鱼。”袭人道:“如何找个人,去跟小丫头们说一声,回来好散果子,馋的要咬人的。”秋纹道:“怎么拿呢?老太太也罢了,瞧见就说宝玉哄老太太的,然后咱们又没了。”翠缕道:“老太太,太太实在不来,就姑娘们并宝玉,咱们坐。”晴雯边上训小丫头,道:“快去拿着那盘子,那边等着去,别叫我们好看。”又和翠缕道:“咱们去也够了,都把点心,果子装起来,咱们带船上去,但单知会了我们,也知会了其他人?”翠缕道:“你好难,坐个船也慌张的。”晴雯道:“酒也带上。”又道:“还游船呢,堆的事眼前了,罢,罢,你们去,我先死一觉。”翠缕道:“你们给我个道路。”众人都道:“别骂了,齐了。”秋纹晴雯进来挪柜子,搬开门,抱了宝玉备用衣服,及送来衣服,都用绢丝线的褥皮包成方的,上面璎珞缀不绝。翠缕笑道:“你们铺个衣服也那么铺张,我们只随便包了,宝玉上回跟我们姑娘说,若是生在我们家,还不如那些方便呢。”晴雯笑道:“懒蹄子,你去那边柜里瞧瞧,都堆多高呢,我们不伺候着又说没王法了,我们成天拿的是宝玉给人瞧的法,当然累些,不比你们姑娘好。”袭人忙命收拾东西。
拣选果点,酥润香腻,甜滑可观,又不碎细流淌者,可取不可取,又将宝玉衣服摊开成铺面,用巾帕一垛一垛全卧上或果或糕,或块或馔,漫上铺了,香菱一个个卷起来,藏起衣褶卷里,沉甸甸叠好,又堆起好大衣包袱,碟在案上,秋纹晴雯又去将衣柜桌上收拾了。翠缕笑道:“半日只管你们那帘子,挡半日风,就有半日风。”袭人道:“请说。”秋纹笑道:“你和你姑娘上回栽河里趁牙掉了。”大家想起来。翠缕道:“袭人我不依,快你们方法打她嘴。”秋纹笑道:“你姑娘如今大了,也该扶你了,只是别忘了我们,我们连马桶和马桶里的水都认识你和你姑娘。”说的满屋乱转,及拍掌呼号,尾巴都笑出来了,翠缕就要上去撕。后边晴雯笑道:“快别说,到袭人羞处了。”袭人道:“想气我气死,你混说她她混说你,事情丢开事情捡不起来,都坐着吃罢。”翠缕才不说了,笑道:“我气糊涂了,形都忘记了,你们这是四个柱子叠个棚,不该忘,菱姑娘在这呢,刚才嘴里混出来什么?”晴雯冷笑道:“好紧护着,赶紧晚上不要两个去。”香菱道:“你们好没臊的话。”袭人笑道:“菱呆子,这叫递脸色,你跟着你们宝姑娘,真是雪似的人,哪个脸色都比这个值钱,从来有起人,不必见怪,见怪了容易吃饱。”秋纹笑道:“好没意思,我偷话给你们恼嫌疑的。”晴雯笑道:“你还不知道,晚上枕着半夜的雨,第二天说不记得,人的嘴太多了。”大家扑起那藏的大衣包袱就珍宝似的,抬不动,秋纹晴雯翠缕齐来扶着,括到下边起动来,大家悄悄笑一回。翠缕道:“上回栽进水里,是我们姑娘牵着我下去的,待会船上都让开。”大家又笑一回,一起出来,锦簇簇出怡红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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