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间,草木渐黄。丘陵处,修竹仍绿。
竹林前方,有一棵榕树遮天蔽日,树荫深处一角飞檐挑出。
大树底下不长丰草。石砾浅草地面,小小榕果随处可见,偶有丝缕雾气从腐败果子之中逸出,消散昏冥里,渺不可得。
黑色小鼠钻出蓬草丛,左右嗅探,没有感知到危险,当即窜进昏暗树荫,一番挑挑拣拣,按住一颗榕果啃噬,细细簌簌声随风飘散。
良久,吃饱的野鼠找了一条大小合适的气生根,“嘚嘚嘚”开始啮齿。
嘚!嘚嘚!嘚嘚嘚!
荒原野鼠停止磨牙,耳朵竖起,米粒般眼睛闪烁猩红。
嘚!嘚嘚!嘚!嘚嘚!
幽寂深处,有同类以“啮齿”声呼唤。
那里未知同类“嘚嘚”作声,或许有“肉”吃。
这蠢笨又敏捷的野兽仅仅犹豫了一下,本能就驱使着它穿过幽暗树荫,朝着竹林旁的破旧房舍跑去。
它从门槛石旁边的鼠洞钻进了屋子里的黢黑……
……黑,黑得好像失去了自我。
……闷,闷得仿佛失去了呼吸。
……沉,沉得似乎失去了意志。
……郁生被束缚在一个动弹不得的冰寒噩梦中。
在这种“鬼压床”的噩梦里,不能稍动,不能稍想,不能稍稍呼吸,仿佛被密封在逼仄棺材,又似被沾满水的厚布紧紧包裹。
真是极尽濒死的恐怖体验。
似乎有人曾告诉郁生,要打破这种束缚类的噩梦,需要做梦人具备强烈、甚至是盲目的自信:知道自己在做梦,进而想办法醒过来。
噩梦压制着眼耳鼻舌身意,他不知道酝酿了多久,才让手指能够稍稍弯曲,以指甲小幅度轻刮“粗糙地板”,发出“嘚嘚”声音。
这声音让他找回了一点自我,就是这样坚持着刮地板,一定可以从噩梦里醒转!
吱……吱……吱……
鼠类闯入黑暗,偶尔发出吱吱轻声。
幽寂、冰寒的黑暗中,声音被诡异地拉长,如峻岭山谷间传来的回响。
鼠类的出现,仿佛死寂冰湖的冰盖下出现一条游鱼,噩梦的滞涩环境忽然开始生动。
这一刻,郁生感知到了掀开黑幕的契机,一股焦灼在郁生身体内迸发,让其思维骤然清晰:
我要吃掉它!
这意念如此强烈,以至于郁生的双臂瞬间抬起,咚一声触碰到了“天花板”。
闯入黑幕的老鼠似乎被那一声“咚”吓到,停止了叫唤,甚至一动不动。
不过,郁生知道它在哪里。
老鼠呼吸的热气与噩梦的冰寒黑幕格格不入。
热气隐约勾勒出它的外形,黑暗中分外醒目。
它就在郁生的双手前方,近到好似一抓就可攫取。
但是,依靠灵光乍现的意志力驱动的胳臂,后继乏力,颓然失控,沉重如铁砸落。
咔嚓!
劈里啪啦!
坍塌,更似黑幕撕裂。
此刻,老鼠的惨叫如救世仙音。
笼罩噩梦的冰寒黑幕被撕裂,那种压制眼耳鼻舌身意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此时,郁生感知到周遭出现了一些光点,在不知多远处明明灭灭,像夜空的星星,又像夜里的萤火虫,或像高速列车夜间遇见的昏暗路灯。
距离郁生不到一尺处,更有一处“灼目”热源,如同水瓶裂开,热水浸湿了地面,吸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那是“天地”坍塌之时,皮囊被破开的老鼠。
郁生来不及思考自己到底有没有打破“噩梦”,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地抓挠地面,拖着胳臂朝那热源而去。
他一把攥紧了热源,热乎乎的液体随即沾满手掌,并且迅速浸润,甚至产生了感觉,胳臂和肩膀出现了一丝丝的温暖。
他缓缓、缓缓地弯曲手肘,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部分肢体,疲倦,艰涩,若有若无,如同中风偏瘫之后处于康复期的病人,用超乎常人的意志勉勉强强驱使了这条手臂。
尝试了几次,他终于把热源正确地塞进嘴……
捅进了嗓子眼……
杵进了胃……
他的手似乎撑裂了自己的干枯喉管,不过热源又愈合了它们。
呃……呃……呼……呵……
第一次在噩梦中长长的呼吸。
热源带来的暖流一点点擦洗着身体上残留的冰寒。
从冰寒到冰凉,郁生陆续感受到了自己的头颅、胸腹……并“睁开”了眼睛。
冻结一切,压制了眼耳鼻舌身意的黑幕开始松动,出现了郁生的感知空间:
在噩梦黑幕上摇曳的光点不断变亮变大,直到光明大放,黑幕变成了昏暗的时空……
人类的感知回来了!
借着光秃秃窗洞处的昏暗天光,郁生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子里。周围有十来口薄板棺材,每口都放在两张矮长凳之上。
屋内积满灰尘,蛛网遍布,不知废弃了多久。
他摊开如同枯木的黑手,沾了红色的血,一只小荒原鼠被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再侧头看了看地面散开的木板……
我刚才砸破了棺材?
棺材板砸到了一只小老鼠?
然后我把它给生吞了,不,吸干了它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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