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是懵的,也没有具体想到什么细节,像最杂乱的意识流,一时想到树梢,一时想到月亮,一时仿佛看见岁月像胶片,卡顿着一帧一帧在眼前滑动。

豆大的雨点砸在脚后跟,一下一下,仿佛刻意追在我们身后似的,推着撵着我们向前走。

走了很久,天阴沉沉的,分辨不清具体位置,我手机没电了,问0214,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手机也是没有信号。

唉。

正想着,旁边哎呀一声,0214崴了脚,身体立刻蹲下去,揉了揉脚踝,又不大稳的站起身,我忙去扶她。

她借着我的支撑,抬起脚活动了一下,说应该没太大问题,但暂时走路有些疼痛。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扶着她缓缓走了几步,看着不大行,干脆背起她,凭借着儿时的记忆,模糊觉得附近应该有个荒废了的寺庙,可以暂时供我们遮遮雨,歇歇脚。

就这么艰难的走了约莫两三里的路程,山道边果然空敞着半间颓败破烂的屋子,土墙塌了大半,屋顶参差漏风,屋子中央一座半人多高的泥土台基,上头菩萨只剩下看不出形状的一块土坨。

我放下0214跟她一起在墙根坐下来。

雨豆子还在砸。

0214拿出手机,放了首舒缓的音乐。

“我有点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你看着外面路上的客车,过来了就叫醒我。”

我用手背测了测她的额头,温度确实有些高。

我拍拍肩膀,“睡吧,车来了叫你。”

后悔也有过,想着在村子里将就一晚,但确实很难捱,面对那样充满回忆的房子,还不如在荒郊野地里吃风吃土——就是难为0214了。

音乐淡淡的,轻薄的忧伤。

我望着屋外出了一会儿神,感到肩膀上靠着的0214很快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信号的原因,音乐只播了一首,就停下来。

我放轻动作拿过她的手机,在她手指上触了一下解锁。

音乐列表里大多是外文歌,名字都看不懂的那种......我想起她说过的那首西语歌,是她婚礼时播放过的,确实很好听。

凭借着那一点点印象,我向上滑动播放列表——其实0214听歌的次数还真不多,播放最多的一次还是......等等!我瞳孔闪了一下,不对,不对,这个时间......

“你在干嘛?”

我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屏幕顷刻间碎成了无数条蜿蜒的伤痕。

0214没捡手机,眼神阴郁的看着我。

我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怔了一会儿,伸手要去试她的额头。

“啪”的一声,她凶狠的打开了我的手。

此刻,我连自己的心事都顾不上多想了,心跳声鼓噪难停,眼神不自觉的有些闪躲。

见我的反应,她始终面无表情,双手大力推了一把我的肩膀,我后仰着摔在地上,依然没动。

她似乎更生气了,死死抿着嘴唇,几巴掌拍过来,扇在我的脖子上,肩膀上,脸颊边。

我被接连的痛感刺激出了火气,终于忍不住了,一下跳起来,大声吼道:“干什么!有完没完了!”

她脸色煞白,举手又扇向我,我在半空中拦截住她的手腕,死死钳制住,胸腔起伏,和她愤怒的对视。

她用力挣动了几下没挣脱,突然盯着我,像是穷途末路又无计可施的泄愤,磨着牙齿低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像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冷。

“强奸犯!”

我眼睛一瞬间就赤红起来。

“那你是什么,杀人犯?”

她的指甲在我的手背上抠出一排血痕。

这反反复复的境遇中累计出来的信任和默契,像泡沫说破就破了。

“强奸犯!”她低吼起来。

“我只有一次!”我也咆哮起来,“只有一次!之后我都是用真心对待他,像亲弟弟一样!我甚至愿意牺牲我的人生为他报仇,还要怎么样?还要怎么样!”

她总是温润内敛的脸刻薄起来,甚至隐隐有丝疯狂。

“一次还不够吗?你那么多年的虐待和凌辱是假的吗?日复一日根本不把他当人,却得得、得得的叫着,你心里真正的想法,你装模作样的深情,到底是给谁看的?如果一切没有你种下的因,会有他做小伏低那么多年,委曲求全装你的好弟弟,最后一有机会,就立刻伙同别人设计一个局,利用对你的了解,一步步引导你,一箭双雕除掉碍事的甄记者,毁了你,然后更名换姓,带着母亲移民国外,从此销声匿迹的果吗......”

“别说了!”我甩开她的手腕,指着地上摔坏的手机,厉声说,“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进行道德审判,你有什么权利讽刺我,指责我?你又有哪里比我高尚?”

我逼近她,赤红着眼睛阴恻恻的说:“你说你丈夫去世那晚,你们喝多了酒睡得沉,没能听到他呼吸暂停报警器的声音,可是你说过的那个日子,你自己看看,播放器里,你听了一夜的歌!一夜!所以其实那晚你根本没有睡觉,你一直清醒着......你在等着他死,对吗?还是说,根本就是你亲手置他于死地!你敢说吗?!你说的相爱呢?你那些忧郁,焦虑,生不如死,又是表演给谁看的,你敢说说吗?!”

——“嗝,哈。”

泥土台基后头,突然爬出一个人来,白花花的头发,肮脏的手脚,褴褛的衣裳。

“谁?!”0214猛然转头颤声质问。

“……老灰狗。”我瞠目道。

这人我当然认得,“老灰狗”是他的外号,因为从我记事起,这个疯疯癫癫又来路不明的乞丐,就总是盘桓在附近几个村周围,大多时候无所事事,像条老狗一般,蜷卧在村口,没人看见他的人,都会轻蔑的叫一声他的外号。

尽管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但仍然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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