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哭,只是调成了静音模式。

阴雨绵绵的天气,随着我和0214离开这座城市,开始在我们身后消退。

风开始干爽,空气硬朔,我们坐火车,转汽车,在皲裂的山脉中间顿挫前行。

中间秦警官给我来过一个电话,我直接关了机,手机卡抠出来冲进了马桶里。

0214身体还是不够强壮,颠簸的旅程使她沉默,也憔悴。

我能感觉到,一株濒临凋零的植物,无论如何也无法挽救,只能随着分秒针,迈进最终被吞噬的命运之地。

“要喝水吗?”

“要吃东西吗?”

“要睡一会儿吗?”

“要听点音乐吗?”

我问。

列车有自己的节奏,车窗把外界框成一幅一幅不算好看的照片。

越到趋进真相的时候,人的感觉越是平静。

土塬上,巨大的风车在萧索的转动。

宽敞平坦的路从另一侧修进了老家的村落,这里要建一个风能基地,很多村民家的土地和宅基地要被征收了。

这件事情太大,大过一切,以至于我和0214从村口大槐树下经过的时候,那些留守的老年人,只是抽空轻瞥一眼,就再不愿意理睬我们。

我顺着枯槁的小路,走到村子最边缘的一处破败屋舍,破败,但是还算宽敞。

“这就是我从小到大的家了,”我推开篱门,“我唯一的家。”

家里经年无人照管,已经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木门上有锁没锁一个样,歪斜的门缝已经宽到任何人随便一偏身,就能进去的地步。

我去井沿压水,但没有引子,水压不起来。

门边一条烂板凳,落着手掌厚的尘土,我还记得爷爷坐在上面,酒气满面抽旱烟的样子。

我来到门边,地面和门坎中间有个被水泥抹出来的小缓坡,爷爷之前喝醉了酒总在落差处绊倒,所以顺了半盆村里修房人家的水泥,抹平了这处。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得得换牙,他听人说,下牙掉了要扔到房顶上,上牙掉了要埋进土地里,否则新牙长不出来,会变成个咬不动馒头的豁牙子。

他求我,我胡乱一指,让他出去捡个空塑料药瓶来,把那三颗小乳牙封印进去,埋到门槛下面。

得得以为那是种子,会慢慢发芽,于是很上心的隔几天就去照看照看。

直到某一天,发现爷爷用水泥将这里封上了,才无可奈何的不再提起。

“就在这下面,”我找到一把生锈的镐头,从侧面刨土,“他当时以为上面封了,就再也拿不出来了,是我没告诉他,侧面掏个洞,一样可以拿出来,只是,后来,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事了。”

那东西埋得很浅,一个小小的窝坑,就足以掏出下面尘封的塑料瓶。

我笑着,却没有真实的笑意,感觉自己只是一具没有情感的躯壳,即将从内里碎裂。

我拿起塑料瓶,两指捏着,晃了晃,“还好有这个存在,它能证明得得的......它能,它......证明......”

它什么也证明不了。

0214抢过那个小瓶,拧开盖子——里面空空如野。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她问。

没有了,只有我和得得,再没有人知道了。

0214随手丟了瓶子。

她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像个木偶,被她拉出了村子。

村口那些人还在热烈的讨论着——

“户口都转走的,就不能算村里的人了,地收回来就应该重新分给村民嘛。”

“哪家愿意了?”

“喜子家的婆娘,跟着儿孙去大城市享福了,还能看上这点地?再说户口迁走了,不把地还回来不合法了!”

“谁说迁户口了?她家和吴家李家,都是人走了,户口还留着的嘛。”

“那黄翠妹家的地,肯定可以给大家分一分了嘛,她都被儿子接走多少年了?”

“那是出国了,那叫移民,我亲戚管户籍的嘛,还能说错?”

“是了是了,她家肯定能分出来的,有大出息了嘛。”

“那郑家......”

“郑什么家,他孙子坐牢出来找你拼命啊。”

“那算了,那算了,还说刚才那家......”

村口还要走一段路,才能等到客运汽车。

天上刚刚还烈阳当空,这会儿突然阴云密布,打了个惊天的大雷。

等了十几分钟,眼看着雨要下来。

“要不回去你家,将就一晚,避避雨再走。”0214说。

我点点头,但脚下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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