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很重的方言口音,结尾的语气词会拖的很长很重,两颗虎牙支棱着,猛一看挺俏皮,细看又觉得像是没刷干净牙,叠着烟垢。

“按时长还是按次数啊老板。”

我指了指硬板床边沿,她撅着嘴不怎么高兴的就要脱衣服,我说:“就坐那里,玩手机也行,看高数也行,我买你两个小时。”

她不明所以,但也乐得自在,估计是个见多识广的。

房间里响起刷短视频的聒噪的声音,一会儿是美女唱歌,一会儿是老汉做饭,市井的喧嚣从手机里爬出来,安抚着我枯槁伶仃的灵魂。

我只是太需要一个活人,能和我共处一室,让我不至于因为无所倾诉的孤单而崩溃。

是的,我不是什么变态,也不是杀人狂魔,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也会受到强烈的感情冲击,这冲击让我焦灼难耐......

“大锅,”那女孩无聊的抬起头来,“大锅,你发什么呆哦,你要是不得行,楼下前台那里有药的喔。”

“我就是,”我就是什么呢,我脑子转了转,“我就是想我家里人了,我一个人......”

“哦,我知道了大锅,你一个人在这边打工是不是,你家里也有个妹妹?”

“没有妹妹,”我摇头,拖了凳子过来,靠在墙边坐下,“但我有个弟弟。”

女孩不大理解为什么想弟弟要叫个妹妹,自说自话的嘀咕:“算了,就是孤独了撒,大家都有孤独的时候,都理解撒。”

我俩又各自尴尬的沉默了几分钟,女孩掏出手机里笑道:“大锅,闲着也是闲着嘛,你进游戏房间嘛,我最近耍军棋上瘾的很嘞,咱俩下几盘么,耍一下,也热闹,不无聊啊。”

我没有下载游戏大厅,她拉我坐在床上,踢掉了高跟鞋,盘腿坐着,帮我下载app,又告诉我怎么进游戏房间,就这么着,我和一个陌生人在逼仄的甚至算不上干净的房间里,玩了两个小时军棋,这中间还给她叫了两份外卖,街对面的肠粉和据说很网红的奶茶。

临走时她满脸灿烂,又有些依依不舍。

“大锅,你心情好点了没有?”

我确实有点开心了,转移注意力确实把我踏空的那一脚拽了回来。

女孩咧开嘴,倚靠在门边上,用那种带些轻浮的口气说:“大锅只要精神嗨,到哪都是实力派!莫emo了喂!”

我点点头,又给她两百块。

她抬手给挡了,“开玩笑,我不是大学生。”

“没关系,”我坚持,“不是大学生,是妹妹。”

“你人还怪好嘞,”女孩接过钱,塞进腰包里,笑着说,“我哥哥嫂嫂要买房子,很难的,谢谢你帮他俩的新房添砖加瓦,到时候我找机会摸块墙基砖,写上你名字哈。”

我被逗笑了,“你又不知道我名字。”

她一耸肩,“没得关系,我就写是好人锅锅撒。”

她临走前最后说:“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

我感觉胸前热痛,因为陌生人的一句“好人”。

天还阴着。

我转了两班公交车,再次来到了那个小区外的水果店。

聋哑女人正在给桃子上面喷水保湿,那个调皮的小男孩面朝墙角不知道在玩什么。

我清清嗓子,闷头走过去,先是装模作样的大声“啊”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女人面前,掏出手机给她打字:你儿子刚刚捉那个有病毒有细菌的大蜗牛玩,还放嘴里咬。

女人吃惊的看着我,然后快步上前把儿子拎起来,狠狠打了几下屁股。

小男孩混不吝的干嚎了几声,也没有眼泪。

聋哑女人把他强行抱回室内,拿毛巾给他从上到下擦了一顿,然后才出来,冲我微笑着致谢。

我又打字给她看:最好带去医院检查一下,那东西很容易染病的!

她点点头,还是致谢,但面色看起来完全就是在敷衍。

我打字:你今天就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吧,病毒有潜伏期,去晚了没得救!

她那样子很有些为难,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清走一个胡搅蛮缠的陌生人。

我正要再打字,就见那个胖大婶从包子铺里跑出来,叫着隔壁小超市的老板,一起去看热闹。

“业主群里都炸了,说是六单元七楼那个女的死了!”

“啊?怎么死了?”

“没死在家,死在外面了,警察发现她的身份信息,来家里调查了,他们都看见警察在她家门前拉警戒条了,千真万确的!”

“哎呀,那这六单元的房价要掉的呀!”

我跟着那声音,情不自禁的走过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神游似的,走进了六单元,但电梯已经停了,一群人齐齐围在消防梯的楼道里,边向上看边小声蛐蛐。

“群里说,是在郊区发现的,有野狗,闻到气味去刨土......一早上有晨跑的人发现的......”

“她本来也是新搬来的,这才多久啊,有半年吗?好像她老公也不在了,这是绝户了。”

我浑浑噩噩的在黑暗里听着,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微的笑声。

在这样的氛围里听到笑声,实在太过惊悚。

我愕然转过头,见我身后站着的居然是那个水果店的聋哑女人。

我怀疑我的五感出了问题。

要不就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

因为那个聋哑女人,居然喃喃自语着,且那声音还清晰的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居然就死了吗?比我预想的还快了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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