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暖烟撒在咸阳宫高大的冀阙上,大部分都被那黑棕色的城墙楼阁所吸收,只有极少一些才能逃逸出去,四散到它脚下那些渺小生命的身上。
“敢问卫士令可在?”
守卫咸阳宫最重要南门的一干士卒正如往常那般值守巡逻,却突然见一辆已经放行的安车掀开了窗帘,露出一张微弱阳光下泛着黄光的面容。
“见过公子。”几人相视一眼,留一人去报信,剩下的则连忙上前行礼。
“卫士令大人马上就到,公子稍待。”
果然,不一会儿,一身鹖冠绛衣、腰缠黑绶铜印的卫士令便来到嬴子华的车马前,躬身而礼。
“王卫令。”嬴子华掀开帘子,微微拱手。
“公子有何吩咐?”王姓的卫士令有些奇怪,这公子眼看着一幅匆匆离去的模样,怎么怎么还有闲情来找自己。
“吩咐不敢当,我这有一物,欲遗(wei)石室柱下史张苍,可否请卫令大人转交?”
卫士令嘴角露出笑意,一来二去,自己这就算是攀上高枝了,之前的心思终究没白费、风险没白担啊……
“敢不从命?”
说完此话,他抬头看去,窗子里那张映着微弱暖阳的面容正似笑非笑,令卫士令没由来心头一紧,但还是勉力与其对视。
“此物颇为关键,还望王卫令千万送达……待我随父皇东巡归来,必有厚报。”嬴子华还不拿出东西,而是再次强调了一遍。
“臣……明白。”卫士令终于收起遐思,认真应承。
嬴子华从怀里掏出那张折叠了几次的绢帛,又从袖中拿出一块带在身上好几天的金饼,一起递给了卫士令。
其人会意,小心接过二物,有样学样,一件仔细放入了怀里,另一件则塞入匝有护腕的袖子。
嬴子华含笑点头,拱手一礼,他终于令车夫启程,跟上了前面那辆已经要等不及的安车。
见两车远去,卫士令才一擦额头,拭去了被嬴子华这一套恩威并施弄出来的冷汗……
却说嬴子华乘车出了宫门,便碰上已经在此等候了一会儿的郑安。借着嬴子华的名头,他弄些车马来还是容易的。
于是众人上车的上车,驾马的驾马,再次发动起来。护卫或一人一马,或两人一马,侍女则四人一车。
他们从南端门出发不久,便进入大道,令魏骆彻底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快速前进了。
行在路上,嬴子华才得以有时间回想今日种种,真正认识到了始皇帝的干练。甫一定下人选,只隔一夜,便立即发动车队开启了东巡,丝毫不犹豫、迁延。
这是他拿一番教训才认知完善的事情,不可轻易放过。日后再面对始皇帝,便是弥足珍贵的经验……
这时再继续昨日的思绪,始皇帝不让他搬出去,大概也是因为马上就要离去,所以没有必要了。
不过在始皇帝看来,此一去,大概就是不成功便成仁……自己寻药失败、然后病重身死、而偏偏这个少子又没即位,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始皇帝应该也不会考虑太多。
更不用说最多也只是让他胡亥回咸阳后的处境有些尴尬罢了。
想到此处,嬴子华幽幽一叹,也不只是在感叹始皇帝的英雄末路,还是他一往无前的姿态。
不一定是没考虑到,或许其中还有什么深层含义……再看今日之事,因为安排好了包括章邯、传唤人员、随行车驾在内的一系列事件,在始皇帝看来,自己这个少子定是没什么问题了。
于是便毫不担心的立即出发,这是始皇帝的滴水不漏、霸道直接、和雷厉风行。本来也该像始皇帝安排的那样毫无问题的,但奈何自己并没有提前知道章邯将要随行的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谁利用这个信息差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又是谁这么无聊,通过这些仅仅是想给自己一个不疼不痒的教训?
……
昨天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老师、始皇帝最信任的忠仆、掌管玉玺的天子御用马车夫——同样是嬴姓赵氏出身的赵高。
嬴子华稍稍释然。
只要是赵高便好,这证明自己当务之急的敌人还是只有一个,大奸臣赵高。
如何才能杀掉一个深受皇帝信任、并且也会以无比忠贞的姿态回报皇帝的奸臣呢?
这并非故意给自己找难题,前世的赵高在发动沙丘之变前,即使是与他颇有仇怨的蒙毅也不会想到,这个人竟有如此大的狼子野心;前世的赵高在发动望夷宫之变前,即使是最疯狂的属下也不会想到,明明已经独揽大权、位居丞相,他竟然还要杀死皇帝。
因此办法唯有一个,那就是,设下陷阱、引诱赵高发动叛乱、让始皇帝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将其一举成擒。
要让始皇帝看清赵高的真面目并不容易,嬴子华没时间、也没能力跟他来一场东巡途中的朝堂斗争,只能等他自己露出破绽、狗急跳墙。
因而在此之前,考虑到敌明我暗的优势。自己便需要跟赵高虚与委蛇,尽量减少这位夫子的敌意,并且静等最后时刻的到来……
否则一直有如此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奸臣与自己为难,若是想做些诸如:观览山川、招揽人才、甚至是发展生产力、打击六国余孽之类的事情,岂不是要处处受制,最后很可能便会一事无成。
到时就算是得了太子之位,进而成为秦二世,也定然是个无人、无权、无势的三无皇帝,并且面临的问题也必会更多。
就在嬴子华盘算今日遭遇之时,他座下的车辇依旧是从横桥跨过渭水,并且马不停蹄,继续一路向南。
郑平彦单独一匹马,跟在嬴子华车旁,正好遮护住窗户。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眼见着他们并未进入繁华的渭南“政治中心”,反而偏向东方而去,一时轻松的嬴子华不禁再生感慨。
才刚在这座天下第一大城中生活月余,完成基本的立足,便要乘车离去了……
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也不知归来时是何等情景。想来到那时,自己的内部处境会改善许多吧,但外部,来自鼎沸山东的混乱之势同样也会愈演愈烈,不知何时就要揭竿而起,以怒火掀起足以覆灭秦王朝的汹涌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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