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十月,对于人口繁盛的咸阳来说,仍不显得寒冷。
甚至有许多人还沉浸在元日残留下来的欢快气氛之中,感到的只有里里外外的暖和。
因为对于使用颛顼历已经有百五十载的秦人来说,过了十月初一这个元旦,接下来就是数个没有农忙的月份,可以做一些相对轻松的事情了……
可对于这座咸阳城的主人始皇帝来说,却并非如此,因为,他将要东巡了。
始皇帝决定开启东巡,作为管理始皇车驾的中车府令,赵高自然要忙前忙后、脱不开身。
而大臣的安排,与前几次差别不大。还是左丞相李斯随行,右丞相冯去疾留守咸阳。除此之外就是一些近臣,如常侍侍御史赵婴、常侍谒者仆射杨樛,上卿郎中令蒙毅,卫尉都尉赵贲,卿大夫王戊等。
时间不断向前推移,来到十月初五日的上午,就在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的赵高终于有时间去提点嬴子华一下,好让他去向始皇帝提出随行时……
车府令赵大人却发现这位子华公子竟已经去求见始皇帝了,只因为两人因为走的不是一条路,所以就相互交错绕了一圈,刚好给错过了。
且不说赵高本就惊疑于嬴子华与章邯的交通,经此事更是发现这公子胡亥确实是聪明不少,于是一时间愈发惊异莫名了。
其实胡亥本就不傻,应该说是他之前没把智商用在政治上。当然,真正的事实更让人惊异,因为我们的胡亥公子实际上是被人给夺舍了……
而这次嬴子华为何会来见始皇帝,自然是他在得知了始皇帝难得的在咸阳宫后,因为不必再越过渭河往南去寻,便径直过来了。
这也正是赵高有时间去咸阳宫后边找嬴子华提点一下的原因,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这次的交错而过,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不过还不止于此,嬴子华在咸阳宫中生活了一个多月,也算得上轻车熟路,因而是从内廷绕到咸阳宫前边的,这样的路径选择大概便是其中的偶然吧。
不过既然已经发生,就都不重要了,无论是对悻悻而归的赵高,还是对此时正在麒麟殿前等待始皇召见的嬴子华……
却说嬴子华身处侧殿门前恭谨等待,不久便有一宦官外出相招,嬴子华躬身跨过殿门,趋步向内。
甫一得入,便看见了一张堆积着如山般简牍的案几和坐在一旁努力处理着奏章的始皇帝,他鬓角已经苍苍,胡须也是黑白夹杂,后背更不如之前所见时那般不挺拔。
这便是始皇帝真正自然的状态吗?看到此处,嬴子华不禁有些心酸难耐。
不仅是因为始皇对他的关心和赐字,也是因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沉淀,他真正理解明白了那个男人对华夏民族形成所做的贡献,以及他那高不可攀的雄心为中华领土形成所奠定的基础。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果断敢决,目光高远……
面对这样一位对他多有关怀的千古一帝,嬴子华又怎能不为其人即将到来的陨落感到揪心。
始皇帝终究是个凡人,一个虚岁已经五十的凡人,一位英雄迟暮的老人……
而更让人难以释怀的是,不管始皇帝在南征北戍中夹杂了多少私心。但打击夷人、发扬华夏、为中国增添“自古以来”,这些却都是其不可磨灭的贡献。可偏偏在这个时代,除了他嬴子华,竟然没有哪怕一个人,能理解始皇帝的所作所为。
他太孤独了,虽然把“孤”和“寡人”变成了“朕”,但他却成为了更加彻底的孤家寡人……
“儿臣参见父皇。”嬴子华稍整衣冠,大礼参拜。急转的心念并未干扰他认真行礼。
他也曾想过告诉始皇帝,您的高瞻远瞩、您的苦苦求索、您的丰功伟绩,自己都理解。但一是始皇帝不需要同情,另一个也是害怕这样可能会造成什么不可控的后果……
“嗯,过来离朕近些坐。”始皇未有多余动作,语带威严地说道……融入骨髓的骄傲不是一具破败的肉体所能限制和改变的。
嬴子华闻言,一边向前走去,一边开口道:“父皇,这几日听赵夫子说起您还是夜夜操劳至鸡鸣时分,虽然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缓不得,可您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这天下可以没有任何人,却不能没有父皇您啊。”
始皇帝听罢,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他虽然有二十多个儿子,可也只有长子扶苏和十八子胡亥能在面对他时不战战兢兢。
而扶苏只是每每直言劝谏,并且常将他气得不轻,因此也只有这少子胡亥还能关心关心他,让他感到一些亲情的温暖。
至于嬴子华,他却没想到始皇帝会有这么多思考,只是半出于本心、半出于模仿的关心一下自己老父亲而已,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当然是应当的,大秦虽然摒弃鼓吹‘仁’的儒家;排斥总说‘兼爱’的墨家(一部分的墨家)。但绝对也是崇尚孝道的,甚至为了维护孝道,秦人还设有极为严苛的律法,(出自湖北云梦的云梦秦简“法律问答篇”,记载清晰)。
两人的距离一点点缩短,眼见着就要进入那案几一丈之内,始皇帝突然直接出声问道:“子华,你以为,何为大秦之根本?”说罢,还第一次抬头瞥了他一眼。
嬴子华有点措手不及,但稍一思索,拱手回答道:“当是大秦之法。我大秦以法家之法治天下,故而可以集合民众力量、摒弃众人私欲,使我大秦富硕强盛,最终尽灭六国。”
“那为何现在也有许多秦吏不能秉公执法,致使法失其效。”始皇反驳道。
嬴子华无言以对,只得垂首道:“孩儿学问不精,不明也。”
“嗯……”始皇轻轻颔首:“让朕告诉你吧,我大秦之根本,不在于法,而在于集权!律法只是流于表面的程式,可随时而变,以应天下……然而更易变的,却是人心。即便是再严密的律法也不能完全限制人心。不过若是上下通畅,能使权力集于朝堂之上、君王一人之手,即便是法律奉行不严,人心也会被重重束缚,绝对威胁不了大秦!”
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作为站在这个秦法体系最顶端的男人,始皇帝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秦法从来都不能真正限制他,的确只是个工具——在这套体系下,皇帝、秦王从来都有凌驾于律法之上的权力,始皇就曾利用这种权利,从认真执法的蒙毅手中救下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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