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外面有一人自称是少府章邯,求见公子。”

当一个宫女冒冒失失地进来禀报时,嬴子华当然是心头一阵喜悦,章邯果真信守诺言来了。

而嬴子华之所以下意识的觉得那宫女冒失,却是因为人家少府好歹也是九卿之一,朝廷有数的大佬,就算是有极小可能是假的,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就能如此不尊敬,直呼其名。

当即开口申饬了她几句,而那宫女听了训斥后竟也不怕,还在嬴子华转身出去的时候吐了吐舌头。

好吧,现在都知道这位胡亥公子待人随和,不会轻易生气。嬴子华嘴角微翘,如此总比战战兢兢的要好。

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自己这月余对待蓝月的态度,又有几分是因为蓝月刚刚对她们的“教导”。

不过他也没时间细想此事了。出了主殿的大门,他便径直走向殿外,虽不至于倒履相迎,但也是步履轻快。

而甫一见到章邯,他便含笑上前,展臂相迎,“少荣,你总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

“公子亲自相邀,岂敢不至?”由于是私下拜访,章邯今日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的常服,此时也是面带微笑,拱手见礼。

嬴子华躬身回礼,“就是两位引章大人过来的吧,平彦,这两位就交由你这旧日同僚看顾了。”

“遵命。”郑安拱手应命。

两位郎官连忙朝嬴子华见礼,口称不敢。

不过都在咸阳宫当差,他们和郑安到底有过几面之缘的,当即也拗不过郑平彦,被拉着跟在嬴子华和章邯二人身后,也进了殿门。

却说章邯被嬴子华请入正堂,两人却不去坐那正位,而是寻了一处靠近窗户和炉火的小几落座。也就是嬴子华平时读书的地方了。

不一会儿,便有蓝月等婢女过来,摆放上尊、壶、杯、盘,其中分别有酒、果、汤,酒是甜甜的醴,果是李子、甜枣、木瓜,汤自然是颇具特色的白开水。

除了汤有点出奇,别的都是这个时节的寻常货色,不过用来招待“朋友”,却也不算寒碜。

“冬日湿寒,且喝些汤水暖暖身子。”嬴子华抬手做请。

章邯失笑,“公子拿汤水来招待我,就是为了旧事重提,再开一开我的玩笑不成?”

嬴子华拿起一杯白开水,摇头道,“非也,非也,这却是少荣你有所不知了。在我这殿中,是不允许喝不沸之水的。”

章邯面露诧异,“这却要公子教教我了。”

“谈不上教……不过是不沸之水易滋生疾病,因而我等平日里也是要饮热汤水或凉汤水的。”

章邯点点头,“这确是不知,不过我相信公子,日后也当少用未沸之水。”

嬴子华颔首,命殿中侍女尽皆退下,然后才继续道:“提起少荣你烧汤济人,我却更有话说了。如此济人,虽彰显德行,却只是治标之策,不能治其根本……”

章邯张口欲言,似乎下一刻就要再次进入那天两人的针锋相对了,最多是这次无旁人在侧,更能畅所欲言罢了。

然而嬴子华却突然一拍脑门,打断了章邯的话,他似是才想到一般,开口道:“却忘了告知少荣你……我已加冠。”

章邯也不计较,饮下一尊醴酒,失笑道:“我早想问此事了,不知公子是何时加的冠,取的又是何字?”

“却是昨晚在章台宫,父皇为我加的冠,李相为我唱的礼。至于字嘛,取的是‘子’‘华’二字。”嬴子华故意拉长了语调,缓缓说到。

章邯沉默。

“噢,对了,还有一事,父皇说,这字主要确是由李相所取。”嬴子华慢悠悠地咬一口李子,继续补充道。

“……”

又沉默少顷,章邯终于发下铜尊、顶住压力开了口:“将相和,公子尚需一位将才,却为何寻到我章邯呢?”

知道这是嬴子华的套路后,章邯却是顺势搬出了嬴子华之前离开时留下的那句话……只是不知他对其中的意思有几分无意误解,又几分有意曲解。

嬴子华跽坐起来,正色道:“你我虽相识不久,但我却明白少荣知我,正如我知少荣……你章邯心在朝堂,却心向疆场,胸中有治政理事之才、但更有治军排兵之能。不知此言然否?”

看着嬴子华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章邯一点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虽然他有所预料,但此刻却仍然心神震动,于是也只好低头喝酒,呐呐不语了。

嬴子华轻笑出声,同样举起铜尊,向他敬酒示意,章邯还敬回去,仰头一饮而尽。

两人接连饮了几杯,身子暖了一些,章邯方才微微摇头,道:“我有此志,乃是因为自幼便磨练力气,又读了几本兵书,那时便常常想,有朝一日若能提百万兵出函谷关,扫荡敌寇、名扬天下,该有多威风。如此才是好男儿应有的风貌啊……”

嬴子华举杯相陪,仔细听他述说,不时还点头肯定。对于招揽章邯,嬴子华其实早有思索。首先人家钱财、地位都不缺,实际上自己也拿不出这些给人家。于是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以前世那句话为指导了——当你没钱没势但又想拉拢一个人的时候,就跟他谈理想。

譬如关张之于刘备,就是被他用兴复汉室之志招揽到的。而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章邯已经被他套路的说起掏心窝子的话了……

“后来,我加冠成年,本已进入蒙武将军麾下,却碰上赵国刚刚灭亡,燕国贼子刺杀陛下,于是陛下怒而兴师,东向攻燕。我也因此没赶上王师东进,失了这么个机会……家中人本也不想我上战场,终于以学法入了仕,然后便一直蹉跎到了今日。”章邯语气中满是后悔之意,显然对当年的选择很不满意。

嬴子华颔首表示理解。

“我仍记得当时老王将军东出时的景象,六十万大军旌旗招展,声震原野。陛下在霸上亲自送老将军东出,最终一举灭荆……”

“好男儿当如是。”嬴子华抚掌赞同。谁小时候能没有一个将军梦呢?听到那些纵横疆场、快意生死的故事,总不免心头激荡。

而章邯就是一个怀揣着这样将军梦的男儿,并且他这些年虽然上不了战场,但应该也没闲着,否则之后也不可能率领刑徒军从关中向东,势如猛虎、四处扫荡、成为秦军的支柱。也是百余年名将辈出的大秦——最后一位名将。

一尊又一尊,虽然只是甘甜的醴酒,但章邯的脸却红了,这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带着这样的微醺之意,章邯颇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

“公子既然可借丞相之力,又想要一员手握兵权的大将,莫不是,想要做太子……”

“少荣,你醉了。”嬴子华语气忽然平淡下来。

“是我失言了。”章邯大方认错,却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嬴子华。

“少荣可知道子华这个表字的深意。”嬴子华岔开话题。

章邯不假思索的开口,“子寓我大秦之水德,华则寓我中国之服章。”

嬴子华点点头,“既要保我大秦水德长久不衰,又要令全天下的人都认可中国服章,凝七国人心为一,铸就华夏之族。”

章邯收起随意的姿态,“不料公子竟有如此之志,是我浅薄了。”

“少荣可还记得我方才所说的治本之策。”嬴子华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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