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各宫各殿，果然如蓝月所说，正在张灯结彩置办宴席。
而他们呢，或许是没有预算，或许是以前就没这个习惯，又或许是因为胡亥现在这么个状态。总之是没什么准备，不过如今一行人出来逛集市，倒也算是举行活动庆祝元日了。
至于蓝月之前所说，始皇帝过来咸阳宫与众宫人、帝子举行晚宴，连蓝月一个小小的宫女都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过蓝月提醒的也是，自己晚上的确该去找始皇帝，他的父皇共进晚宴，否则就太反常了……
……
一番腾挪辗转，众人终于来到了咸阳内城的街道上，但见家家户户热热闹闹，僮仆门人来来往往，往来游人也是尽皆面带喜色。
尽管这里只有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但热闹的氛围还是让胡亥找回了些前世过年的感觉。
一行人继续往南走去，路上虽然十分热闹，但却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停下来仔细看看的。
这是因为秦律严苛，非在官方制定的市集，是完全不允许摆放摊位的。因此，这里不仅没有令人烟火缭乱的娱乐活动，甚至连贩卖小物件和农产品的贩夫贩妇都不见影子。
其实出了宫以后，他们是可以到太仆府调取车马来代步的，这是未成年的公子公主才有的待遇。
不过来寻找过年氛围的胡亥显然是不需要那些的，因此身后这些随从也就只能随之步行了。
他们穿过周文王祠、安陵城等咸阳内城中有上百年历史的古老建筑，但见这里也已经被布置，并且有许多人进进出出。
显然，元日不是一家人的自娱自乐，它还包含着许多的文化内涵和精神意义……
“这又是做甚？”朝阳下的胡亥扭头问到。
“公子都不曾有华盖，因此就只能用这羽扇来遮挡日光了啊？”露出半张脸的蓝月理所当然道。说罢，她高抬的右手立即回到原位，将胡亥的脸遮个严严实实。
整张脸都被遮住，不知还能不能算作沐浴在朝阳下。
胡亥彻底无奈，不过想到池水中那白皙的面容，他也大概猜到了公子胡亥以前的出行待遇。
………
且不提仍在纠结遮阳问题的胡亥公子，此时同样处于咸阳内城，不过是在曲台宫中的始皇帝，却没他那么清闲。
始皇昨晚进行完蜡祭典礼后，便连夜赶回了曲台宫批改奏章，直到三更他才浅浅睡了一两个时辰，然后又在临近卯时时起来参加一年一度的元旦大朝会，回来之后又睡下不足一个时辰，到此时便又被赵高给唤醒了：“陛下，该祭祀宗庙了。”
说完这话，赵高欲言又止，最后抿了抿嘴，还是没再多言。
始皇帝当然知道，要不然他大概都不会来到渭北，在这咸阳宫内宫的曲台宫眠宿一晚。
毕竟大朝会是没有固定场合的，就算不在咸阳宫麒麟殿，也可以到渭南的章台宫甚至信宫举行。
但就算是宗庙，始皇帝其实也已经在渭南重新修筑了一座，只是尚未修成，因此还得来咸阳宫……
不过赵高神态如此，始皇帝也明白过来，无非是宗正嬴成昨日去了渭水上游的雍城祭祀先祖，这里少个引祭之人罢了。
“无人，朕便自为之。”始皇帝不容置疑地决定下来。也可能正是涉及到了先祖，始皇竟然没有再自称真人。
但事情当然没这么简单，因为这个主祭之人必须是和王室关系紧密的大臣。
而这个位置，在以前的很多年里，都是始皇的仲父——相国吕不韦在担任。并且那时候，每当祭礼完毕，他都会说上一句：“秦王嬴政，勿忘东出。”
可自从吕不韦被他逼死，就再也没人会这样提醒他了。
诛嫪毐，囚赵姬，流放并逼死吕不韦。始皇帝扫开头顶的乌云，摆脱了所有阴影。自那以后，他就是整个天下的太阳。
他从西方升起，将六国一一灭亡，他如日中天，向整个天下散布光和热，大日昭昭，无人能直视他的光芒。
但他还没能战胜步步紧逼的死神，直至今日。
今日之后，就是始皇帝三十七年。
秦王早已变成秦皇，他五十岁了。
徐福还没有回来，秦皇嬴政必须要去寻他，去东方再进行一次尝试。
带着陨星东坠和山鬼遗玉两件事带来的淡淡不安，在尚衣令和尚冠令服侍下换上袀玄礼服的始皇帝，同时在心里定下了一件事——元日过后便要立即启程，进行新一次的东巡。
不过计划是计划，眼前对祖先的祭祀也是不可能抛下的。
如果说蜡祭是皇帝向天下人展示对天地神鬼的敬畏，那么今日对祖先的祭祀就是皇帝自己的家事，是为了告祭先祖，以示不忘祖宗功德之意。
始皇当先，赵高等宦官随后，众人离开曲台宫大殿，来到了同样位于咸阳宫中的诸先王宗庙。
随着太乐令下辖乐师演奏的雅乐响起，始皇迈步向前，登上高高的台阶，秦人历代国君的牌位也终于映入他的眼帘。
酒、肉、玉、帛。各种祭品早已摆放到位，静静地等待着始皇这个既是主祭也是引祭的关键人物到来。
这一套做了几十年，始皇帝自然是烂熟于心，他抬手示意，一旁的太乐便立即停下原来的大雅之乐，换上了曲调更加沉郁的“秦颂”。
始皇帝走到近前，在自己侄子宗正丞子婴的辅助下，首先完成了酒祭的奠礼……
一步又一步，始皇帝只用极为微小的动作就完成了对在场之人的调度，他通过这个向众人证明了，“朕自为之”绝不是一句空话。
终于，祭祀完毕，始皇帝转身离开，他缓缓跨过殿门，只留下一个坚毅的背影，虽然他的背已经不如从前挺拔。
第一缕初冬的阳光撒在始皇帝的脸上，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更显深邃，鬓间的白发也不明显了。
太阳还在升起，只是变成了冬日。它依旧普照大地，牵动着所有能看到它的人，并让整个天下都围绕着它转动。
朕，依然是普照天下的大日，今后也会是……
诸神鬼不欲让朕长生，朕便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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