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寡人之于国也》
荀惠正坐在柜台边读书。
书是今人词选,她上次去进货时看到的,内容都很新,苏轼、黄庭坚等人的词也收录了很多。照理说,这些书都算闲书,但荀惠偏偏爱看这些。
她最喜欢晏殊的词,最是清新雅致,唯有细细品来,才能读出一般文人词中溢于言表的哀和喜。若论今人,她最爱的当属苏轼。不过苏词过于豪放,情致高时,似龙飞凤舞,荀惠欣赏得来,却模仿不来。
哥哥走了两天,汴梁也总算是歇息下来。四月四日放榜之时,才会重新闹腾起来。殿试过后,食店的生意倒是照常,但这几天来租书的显然少了许多。朱玉怀着身孕,虽说才一个月左右,荀惠还是让她尽量歇着,不让她上前面店里来帮忙做事。
“二位客官里边请。”
店里只雇了一个叫楼小五的孩子在这里长工,今天也只有他在。荀惠听见楼小五吆喝,也没抬头,若是来一位食客她便要抬一次头,书就根本读不下去了。
“店里都有什么上好的菜?尽管上。”先是一个男子声音,听着有些老,带着浓重的成都口音。荀惠进货时偶尔会和成都来的书商打交道,勉强听得懂。
“客官,这是小店的菜单,想吃什么尽管点就成。”
“夫人,请吧。”
这妇人声音要年轻一些,但听上去也有四十岁了:“一道竹笋炖鸡,羊肉羹,炒韭菜,汤饼,再来一壶金露酒。”
“得嘞,二位稍等。”
“慢。”只听见这妇人唤道,“这位姑娘是掌柜的吧?”
荀惠抬头:“正是。”
只见二人都是一身绸缎衣裳,妇人身上还戴着不少首饰,一瞧就是非富即贵。荀惠虽说并没趋炎附势之心,但最基本的礼数,她还是懂的。
“姑娘长得真水灵,样貌也标致,真好啊。”这妇人感慨道,“我那闺女要是在,也像你这么大了。”
“掌柜的,这些菜劳驾你亲手给我二人做,成不成?我们给两份的钱。”老汉说着从钱袋里拿出一锭整银,笑道。
荀惠起身补了万福:“二位不必客气,正好我也没事做,便为二位亲自下厨无妨。”
“姑娘,麻烦了。”
荀惠进了厨房,她让温嫂给她打下手,半个时辰的时间,这些菜就都上齐了。荀惠也就坐回柜台后面,继续读这本词选。
“姑娘,不忙的话,陪我们吃一杯?”妇人斟上一杯酒,朝荀惠笑道。
客人要她陪酒,荀惠一般是不应的,但这两位客人没有仗势压人,一直和和气气的,又花了不少钱,荀惠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乐意奉陪。”荀惠添了一副碗筷酒杯,斟上酒,笑道,“不知这位婶婶怎么称呼?”
“我姓项,西楚霸王的项,项碧清。这位是我家管家杨伯。”
“荀惠见过项大婶,杨伯。”荀惠给二人敬了酒,搬了个板凳,在桌子侧面坐下。
杨伯拈起筷子,但见项碧清还没动筷,便也没擅动。他四下望了望店里环境:“姑娘,咱们店怎么没个男主人啊。这闹市之地,要是没个顶梁柱,可是容易遭人欺负的。”
“店里有我哥哥,只不过他去洛阳了,这些日子才只有我在家。”
荀惠十四岁的时候,董襄就不再派人看护这里了。项碧清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也不知道是出于她爹的余威,还是因为店里的主顾多是些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这四年来,没有什么流氓地痞来烦扰纠缠。
“荀姑娘手艺真不错,这鸡肉真又鲜又香,好吃极了。杨伯,你也别愣着了,吃吧。”项碧清尝了一口鸡肉,连忙赞道。
“这竹笋炖鸡是小店自家研究的手艺。”荀惠不禁得意道,“别的食店可能也会把笋跟鸡肉一起炖,可绝做不出这般滋味来。”
“不知荀姑娘芳龄几何啊?可有中意的男子了?若是没有……婶婶给你介绍几位。”
荀惠正小口小口抿着酒,这酒本来就烈,害得她险些把酒喷出来。她忙摆手道:“项大婶,我才十八,还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项碧清笑着叹道:“什么叫才十八,人家的女孩子十五岁就嫁人了。倒也是,你这么年轻就有一家金梁桥街街口的店铺,肯定也不愁嫁。只是要擦亮了眼,分辨清楚哪些人是奔着家财来的,哪些是真心喜欢你的。”
这正是荀惠心里所想。这几年,隔三岔五就会有人过来提亲,甚至还有的甘愿入赘。温嫂和哥哥也常会催促她嫁人,但荀惠始终不愿。她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前些日子积下来的疲累一扫而空。荀惠用力点了点头:“婶婶说得对。”
“你这姑娘模样标致,又懂诗书礼数,这么年轻就会打理生意,哪家的公子见了不动心?”项碧清扭头瞧着荀惠,笑道,“要不是我见你心意已决,说什么也得把我哥哥家几位侄儿介绍给你。”
“夫人,一会还有事要办,切莫贪杯。”见项碧清还要倒酒,徐伯忙提醒道。
“那不饮也罢。”项碧清说着站起身,饶有兴致地看向柜台边,书架上的藏书。
“荀姑娘还卖书?”
“连租带卖。小店最开始是专做租书生意的,后来进项不够,无奈之下,才兼做食店的。就是没想到,现在租书倒成了副业了。”荀惠解释道。
“难怪叫状元阁。”
项碧清点了点头。只见她粗略地瞧了瞧,最后从架子上抽出一卷灰皮书来。荀惠遥遥望了一眼,那个位置放的都是一些兵书,哥哥倒是喜欢经常看,荀惠则只把这些当闲书,无聊时翻上几下。毕竟是女儿身,这辈子休说统兵,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看这些也自然无用。
“《诸葛亮兵书》……”项碧清随手翻了几下,“人都说诸葛亮治国有余而用兵不足,没想到,他竟也有兵书留存至今?”
“毕竟是带过兵的人,总会有些感悟。”荀惠应道。
这本《诸葛亮兵书》也是她从成都书商那里买的,说是有人在汉中发现的一箱竹简,上面写着些八阵图等一些兵法,还题上了诸葛亮的名号,项碧清手上这本,是经人誊抄后翻印而成的。
荀惠倒是觉得,这兵书未必就是诸葛亮所写。诸葛亮又要忙政务又要忙军事,哪里再有时间写这兵书?后人那么尊崇诸葛亮,没准是今人模仿着写的。不过荀惠到底是做生意的,只要有人愿意信,她自然没有不赚钱的道理。
“姑娘,这书多少钱?”项碧清说着又要从钱袋里掏钱。
荀惠把桌上那一锭整银拿在手里掂了掂,笑着伸手去拦:“八十文,租的话一天两文钱。不过项婶,这一锭银子连书带酒菜,还能余下不少,就不必再给了。”
“掌柜的亲手给我们下厨,不得多加点钱?”项碧清摸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串铜钱,“这应该是正好一陌钱七十五文。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再来。”
“二位客官慢走。”
等二人出了店门,荀惠忙招呼楼小五收拾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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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月儿搬了个盆和板凳,坐在状元阁门边清洗着今天买来的药材。
她当然不是专程过来偷听的。今天晌午,她去进药材回来,想去状元阁看看朱玉的情况,却没曾想,她还没进门,就听见这样一段对话。
“要是不听话的话,那灭口便是。”
“夫人,现在倒也不便撕破脸。
“你说,此般是不是太过唐突了?万一被他发觉……”
“那我们不让他发觉就好了。今日回去,我们便自己做自己的事,不要惊扰任何人。”
“你是想……”
“不听话的格杀勿论。只要做的不是太过,谁也拿我们没办法。等到他该知道的时候自会知道,那时便也无碍。”
两人还想说什么,但只听荀惠说了声“菜上齐了”,两人便停了,改了闲谈。两人居然还让荀惠陪着吃酒,梁月儿甚至怕他们给荀惠下毒。吃酒应该要吃一会,梁月儿在门口站着容易让旁人起疑心。她又担心荀惠出什么事,就搬了板凳和盆,装作在门口洗药材的样子,实则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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