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阴雨

阴雨天的日落后,月亮会被遮蔽在云层内,若有若无将从太阳那里获得的光辉泄露在地上。这座宅子也并非彻底入眠,负责值晚班的仆人会点着纸灯笼巡夜,如果有一双眼睛能够俯视这里,会发现那几点萤火有规律地在这座迷宫徘徊,只是这座迷宫有许多出口,他们却不打算出去。

中村将身上的织物使劲往脖子上扯了扯,这种被称为“半纏”的外衣由往布内填入棉花制成,江户时代开始就在平民百姓间流行开始用作御寒。西北季风将日本海的水汽融入这要命的阴雨天,凉意能扎进骨头缝里,中村却要硬着头皮大晚上出来打着灯笼巡逻。

中村比吾郎年纪大上几岁,是自小就被买入宅邸做佣人的,寨子里还有不少男丁都是这样,因为家里子女太多揭不开锅,索性被父母从贫瘠的山村卖给有钱人,至少能不愁吃穿。

一阵微风刮过,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试图用这个方法产生点热量,完全没注意到灯笼映照的光圈里有团黑影快速浮现又消失。

西蒙诺夫健硕且高大的身影在快速穿越隔间和走廊,没被任何一个巡夜人发现,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没人能想象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外国人能如此灵活隐秘。

之前走过的路线正在他脑内精确地绘制成地图,什么时候有人巡逻,下个拐角处的隔间是否有人在休息,甚至光线造成的投影、巡夜人呼吸的频率都被计算在内,这几日除了让吾郎陪自己出门购置特产和赌博,每次归宅后西蒙诺夫都以闲逛为理由特地要求从不同的侧门或者路线回到客房,一切都是为了让今晚的行动万无一失。毫不夸张地说,以他的身手,哪怕遮蔽气息紧贴在别人身后尾随都能毫无破绽。

正是这样如同鬼魅般,他如愿潜入了那个花园温室所在的坪庭,像个手段高明的小偷,偷窃地点是这个古朴老僧般的宅子,目标是这个老僧脖子上格格不入的时髦宝石吊坠。

不出所料,哪怕在深夜,巡逻的仆人都不大愿意接近这片花园周围的走道,这块区域简直像是被播撒了肉眼不可见的诅咒,令人避讳。这造景再温馨,花朵再娇艳,哪怕里面住着的是这个宅子主人的千金,也让人不愿靠近。只有每二十钟有一班人远远地对着这颗宝石观望下。他观察过吾郎开锁时的场景,那只是一个精巧但不大复杂的卯榫木锁,更多的意义在于别出心裁的装饰,想要打开并不困难,可一旦开锁,构造上就会有一根软木突出暴露在外面,呈现只能在外部上锁无法从内部关闭的局面。天生的直觉让他不愿意走正门,来意不善之人走正门总归是不吉利的。

西蒙诺夫闪入这个巨大玻璃球体的侧面,凭借夜视能力确认了内部的植物摆放结构稳定,不容易受到碰撞后,他戴上手套,用宽大的手掌贴上了玻璃表面,这只手套掌面上安有细小的吸盘,在确认粘附牢固后,另一只手握拳,将指关节绕着固定玻璃的手划了一个圈。被关节经过的路径上立马出现了细小的白线,最终形成圆周。

西蒙诺夫时刻戴着印有家徽的古铜戒指,上面有一头凶恶的猎犬,它正裂开满是尖牙的嘴,誓要咬断猎物的脖颈,此时那张嘴正衔着一枚钻石。原本犬口就被设计成了随时能替换宝石装饰的构造,此时被刻意加工出棱角的钻石恰好就是个简易的玻璃切割刀,他深信祖父留下的信条:“有时候最原始便是最有效的。”

他闭上眼睛,将大量空气吸入肺部,然后屏息凝神,让精神进入高度的集中状态,心中默念着数字,三、二……

“咚!”

伴随一身脆响,西蒙诺夫瞬间将切割好的玻璃抽出,他记下了这个宅子里醒竹击打石座的时间间隔,这种计时饰物原本灵感来源于劳动者田间的取水装置,随着发展被设计得更为小巧,被用于装饰禅意庭院,当流水蓄满竹节后器身便会失去平衡将一端叩上石座,内部水流也被倒出重新计时。醒竹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环境下能传得很远,西蒙诺夫正是靠着报时瞬间来掩盖抽出玻璃的响动。

在这个机械钟表已经相当精确的时代,这种相对原始的工具可能会因为天气和本身老化问题出现计时微妙误差,但西蒙诺夫靠着听力弥补了这一点,他在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下甚至能判断出竹器内蓄水的满溢状态。

他矫健地穿过了只能勉强容下他肩宽的洞口,继续向前,上次和另外二人来时他便很确信接下来的过道内没有任何安全装置,在温柔扒开眼前最后一丛宽大肥美的鹿角蕨后,他进入了过渡通道。手腕上传来细微的机械上膛声,那是他藏在腕口的袖箭,只要通过特定的肌肉活动便能发射出钢针,戴上袖箭而不是手枪,完全是出于对目标的尊重,西蒙诺夫认为火器要一击毙命必需命中要害,而命中要害则必然会大出血不够体面,用袖箭就方便得多,从武器到发射物都由特殊金属打造,针对某些敌人胜过剧毒,哪怕只是擦伤,也能在短时间内将其杀死。

进入隔间后,西蒙诺夫不打算打开灯,他只需要凭借呼吸声就能确认目标的位置,此时目标应该已经在仆人的服侍下上床入睡……

西蒙诺夫突然汗毛倒竖,在凭借记忆拉动吊灯开关后迅速衔接翻滚朝着侧面躲去,袖口的箭头瞄准了目标随时准备发射。

他确实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但不是在房间原本床的位置,而是在正中央!若判断无误,应该是坐在椅子上,简直就像事先准备好在等待着客人一样,目标根本没有入睡,甚至知道自己今晚会来,他的潜入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柔和灯光下,绫还是坐在那张靠椅上,只不过靠椅的位置在房间的正中央,她歪着头看向高度警戒的西蒙诺夫,完全不在乎对方显露出的杀气,修长的睫毛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若有所思。

“聊聊吧,不过我的外语说得不太好。”绫没有温度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你会说话啊。”西蒙诺夫谨慎的提问,余光扫视着房间环境,并未发现异样,书架上拜访着大量的绘本、历史书籍和毛绒娃娃,很难想象房间主人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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