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伦左脚还踩在官人的胸口,一个头槌已经击中一名官人的脸孔,重击之下那人眼冒金星鼻血长流,身子连晃,脑袋连甩,已经冲不上来了。
唯有武楝最是悲惨,他前面两名官人已经转身直扑过来,他身后有绳索,两侧各有一个孩子,手还是反绑着的,急切之中只能用力抖身甩开两个孩子——只盼甩得越远越好,然后凝神戒备准备起腿前蹬,以求一击得手。
急切间就听身后王伦叫道:“孩子,去拿刀,拿刀砍断绳子!”
这两个孩子,不论孟费还是孟弗,只要动手去抓摸刀剑,他们的便瞬间就有性命之忧。此时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乱斗,从打斗伦理上说,他们只要试图去触摸兵器,官人们没有理由和义务不对他们出手。
四个成人中,每人都知道拿刀断绳是关键,却也都知道其中的凶险。武楝无法回头也没有时间回头,只能暗暗祈祷,不敢去想任何事情,不敢接受任何画面。
孟费跪爬几步抓牢一把腰刀,惊恐之下再也无力站起,只是把刀抱在胸前。好在石秀、王伦李忠三人已经全都蹲下身,系串的那根长绳已经着地落实,石秀沉声喝道:“快用刀剁!”
钢刀落下,钢刀再次落下,李忠已经独立,石秀已经独立!
再听得石秀猛发一声喊,两只反剪的手臂已经转移到身前,抓起身前一把长刀,随手挑开王伦、武楝之间的系绳。
到了此种地步,四只猛虎就算只用脚不用手,收拾这眼前这几名军兵也毫不费力,但为什么不用手?
武楝王伦防守,石秀双手持刀割开李忠手上绳索,再依法施为割开武楝、王伦手上绳索。
王伦持械奔向队前,石秀手上绳索不解,双手持刀扑向队尾押队的皇城司司卒,李忠则居中追杀。武楝持刀掠阵,护住两个孩子不停安慰:“不要怕不要怕,伯伯们这就把他们杀完了,死人就不用怕了。”
王伦低叫:“不要留活口,太麻烦。”石秀也道:“是极,不要留活口。”
绳断之后,也就过去五分钟光景,一十四名官人全都死得挺直绝对,包括那名皇城司司卒。打斗之中,全然没见到他有什么高出别人的本领能耐。
此时天黑过后不久,地处京师外城近郊的热闹地带,官兵垂死前总要惊呼,四人打斗时难免也要呼喝,两个孩子怎能不尖叫?街道两边自然少不了有人偷听偷看,可绝没有一个人敢于接近,也就更没有人敢出头插手了。
但也必定会有人偷偷跑去向官府出首报信,其中有既得利益的忠臣孝子,也有混吃混喝的流氓无赖,随后必定会有大队官兵到来,此地不易久留。
“三位兄弟,适才吃酒时,我说了假话。”王伦开口:“宫城城门上私贴碑文的事情是我让人去干的,为的就是让老贼蔡京当不成这个宰相,此时不宜细说。世界也没有如何大,他日若是有缘,我等必定还会相见,告辞了。”说完摸了摸孟费的头顶,快步走入一条巷口,隐入不见。
李忠拾起他的枪棒,说道:“我就顺着这街往下流头走,紧急时分我就下水,这河也没多么宽,我走得掉。”
“哥哥小心。”“哥哥小心。”
“不妨事。两位兄弟小心。”
李忠走后,石秀武楝一人抱起一个孩子,离开杀场奔出近两里地,来到一处空旷黑影中,说起下一步的行止。
“走得和尚走不了庙,我船上还有家叔在,跑不了也就不跑,我还回船上去,天一亮就开船去下流头,这个时候走不得,太招人眼了。倒是你带着两个孩子有点麻烦,必定会有人告知官府,说见到场上有过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官府必定也会追着孩子去查。”
“我想进到城里去,那个张温奴姑娘房里,还能藏下两个孩子。”
“不妥当。人家又不是你的多年故交,为什么要跟官府做对来帮你?这事轻忽不得。你要是能够放心,就把这两个孩子放到我船上。我有性命在,他们就有命在。”
武楝摇头:“你手里有个叔叔了,身子还不好。再带上两个小的太过于累赘。”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个老贼一家还有东方清管事,要言不烦地说给石秀听了。石秀点头:“很好,就这么办,实在不行就让卢家用船送你们走。兄弟,咱们他日再见。”
“哥哥再见。你们也跟伯伯说再见。”
分手后,石秀回船不提,武楝有等了好久,背着孟弗,领着孟费,一路盘旋着,躲躲避避地回到客店。就说带孩子出街闲玩,孩子突发热感病倒,不得不去寻医治疗,以致耽搁到了现在才回来。
又装模作样地让店家拿来饭菜,三人胡乱吃了点,就动手收拾衣包,烧毁不用的字纸等物件。好不容易盼到天色微带光亮,叫醒店家起来结算了店钱出门向时老贼家赶去,这才觉察到天冷。那匹骡子太过累赘,只得暂时寄养在店里。
三更天时就刮起了沉稳有力的西北风,大风刮过半夜依旧不停不歇,吹起秋叶、细枝、尘土、主人忘记回收的灯笼的残体,混杂形成各种形状的半流体,从三人的四周或者身上吹过。
昨晚还是暖暖的小阳春天气,几个时辰过后便已冬意凛凛入骨。都说徽宗朝处于一个小冰河期的尾巴上,果然名不虚传。武楝还能忍受,两个孩子却已抖个不住。
此时城门还未开放,路上除了他们三个人,连野狗都看不见有一只。一路留意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来到时老贼的小院,叫开门进了院子。
老贼显然还不知外头的这场大变乱,武楝也不提起,让老贼快快去拿冬衣来。给两个孩子穿上后,才说:“近日我有些事情,要在城里朋友那里住几天,晚上多半不能出城来陪这两个孩子,他们年纪还太小,留在客店里我实在不能放心,就在你家里放几天。有你的孙子孙女做伴,我也就能放心了。”
武楝原本还想给这老贼几两银子的,想了想觉得还是不给的好。官府必定会发出通告,悬赏收集凶手嫌犯的讯息,老贼一家必定会知道城外这场大案,也必定会知道当场曾有过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就算他们难于断定就是眼前的孟费、孟弗,却必定会想到武楝和这两个孩子会有嫌疑,哪怕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只要胆子够大,他们也会去通知官府。想要骗过或者收买他们一家人,那是绝无可能。
唯一能阻止他们不做傻事的,就只有恐惧。
“我这一个侄儿一个侄女年岁还小,还不通人事,那就得你们一家人多多费心照看。他们要是让你家的鸡给抓了,猫给咬了,让火炉让开水让蜡烛给烫着了,吃饭噎着了,睡觉从床上掉下来了,我都是会不依的。你自家也有儿子孙子------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一段从老教父那里学来的台词果然有着不同凡响的感染力,时老贼整个人都不安起来。
“三日后我就会离开京城,你要是伺候的好,我也会有赏,棺材本之外,我还有法子挑你发一场不小的富贵,翻身去做财主。”
“三日后我就要离开,所以你跟你的那两个儿子就得赶紧联络东方清管事,让我见见他。”见与不见其实也没有那么要紧,只是为了分散这爷儿几个的注意,让他们没有时间来胡思乱想,动了糊涂心思而已。
老贼陪着小心说道:“公子和小姐的事你老就只管放心,小老儿必定当成自己性命一般去看待。想见东方清管事这个却难,你也知道朝廷新近换了一个宰相,这个新宰相出了一个什么新政,据说很是深不见底,实在凶险可怕。哪怕再大的大户,弄得不好也要家破人亡,小门小户就更不用说了。大名府的老管家那么精明,却也有点看不明白了,招集手下这些大管事回去聚集商议,想要预先想个应对的法子,这个东方清管家昨晚上带着人骑快马连夜回大名府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实在难于说定。”
“即便是这样,你们也要时刻留意着。万一人家要是回来了呢?对不对?少爷和小姐的事,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当成性命看待才行。你,你的老伴,你的儿子儿媳,还有你的孙子孙女,全都要拿少爷和小姐当成自家性命来看待才行。你要是没有把握,那就留在家里照看着,这几天少出去偷,又能少到手几个钱?我刚才也说了,我可是会给你们家一场小富贵的。”
说完拔出腰间配刀,对着院中那棵碗口粗细的桃树挥手就是一刀,刀锋扫过处,树冠轰然坠落。一夜西风之下,桃树已经有枝无叶,经历了武楝这一刀,明春再发新枝,必定更加蓬勃有力。
武楝手握钢刀作最后一次叮嘱:“只要你和你的家人不是笨蛋傻瓜,三日后我会赔偿你的桃树,否则我必定碎割了你全家老幼满门。”
说完再不多看一眼,扬长而去。
鲁大师在沧州道上杖击松树能够点醒董超薛霸二名狠恶解差,今日武楝刀断桃树也必能说服时老贼一家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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