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楝说了一个好字,说真要有那么一天,必定会让王伦知道。毕竟人各有志,王伦的想法无疑才是水宋世界的行事主流,没有理由去批评。

说起蔡京被罢相,三人全无观点,都是随口敷衍应对,明显对此一类事情有了审美疲劳,认为这些事甚至都不具备佐酒助聊的价值。

说起皇宫东西两处门上有人私贴无佑党人碑,气氛当时就大为不同。党人碑这个大事件,从立碑到砸碑,从“天下碑碣榜额,系(苏)东坡书撰者,并一例除毁。”到慧星出现在头顶天空上横贯数月,整场事件并不是一场匆匆而过的常规性礼仪活动,事件或是持续数年,或是持续数月,或是眼下还在持续。

每一个动作和步骤都在大众的感官底下发生,根本就无从回避,因为徽宗和蔡京一开始的行为设计就是要给百姓们留下持久深刻的肉体记忆。

谁当宰相这个事完全可以麻木不理,党人碑这个事情,普通人想不理都不行,朝廷和官僚就是要恶心你,让你产生思维上的混乱,进而完全放弃思考。

现在居然有人出手来揭这个大伤疤了?真是一场值得关注的好戏。就算只是一场狗咬狗式的官僚互咬互斗,目的只是逼迫蔡京下台,这也是挺大胆挺有想象力的大手笔。

王伦认为是党人或者党人的子孙,受到约束歧视后觉得不公平,咽不下这口气,故此冒死出头私贴碑文;李忠认为是北边辽国的奸细在做手脚;石秀则认为也有可能是徽宗皇帝自己做下的,皇帝想再次出手彻底整治旧党奸党,就指使让人出来私贴碑文,希望能借机再提起这件事,说奸党不知道满足感恩,还想再要作恶,必得严惩。这个想法在水宋世界未免太过超前厚黑,让武楝有点怀疑这个石秀哥哥是不是也是穿越过去的。

这是一件从未有过的新出事物,武楝在信息系统中也检索不出来任何信息,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猜测判断,只是说也不知道这事该会如何收场,徽宗会不会因此大兴诏狱,处置一批官员。

再喝过几轮酒,已到掌灯时分。武楝正要说起宋江之事,就听雅间门外一阵脚步响动,院内来了一队公人。为首之人黑衣黑帽黑鞋,识不出是个何种身份来头,身后跟着五七个军巡铺的铺兵,手中各拿刀枪绳索,还有五六个便装人,手中或拿短刀或执短棍。

为首黑衣人一挥手,各人便即分散开来选位站立,守住这处雅间窗外门外的出路,倒也颇有有几分章法教导。孟费、孟弗兄妹两个早已是惊弓之鸟,一见之下连魂都没有了,连滚带爬扑到武楝身边,小小的身子抖个不住,武楝一手一个抱住,安慰道:“不要怕,有叔叔伯伯们在,不要怕。”

雅间位于酒店的最后一个院落,后窗外面就是汴河的北股河,过河后往南行出去七八百步便是汴河的南股,两股河连同西边的外城城墙围出一个三角地带。眼下窗外还没有见到有专门蹲守的船舶,却也不易从后窗逃走,因为即便能过河,两河与城墙之间的三角地带布满官仓货场,也是一个死地。

由后院往前走,穿过两重院落,出离酒店正门便是一条街道,约有三十余步宽(因为不是什么正经街道,故而宽阔),有大小短巷通向河岸。

武楝迅速与李、王、石三人交换了眼神,奈何这种事情用言语细说都不是三句话五句话能说清楚的,更保况只是临场的眼神联络?武楝担心的是,不知道那三位都是怎么想的,不想因此连累了别人,那三位的想法估计也是如此。

首领拿出一块黑底白字的腰牌来向四人照了一照:“皇城司奉旨拿贼。”

李忠赶紧陪笑:“各位官长,其中必定出了误会,我等弟兄都是纯善良人,刚落足此地不多几日,也从来不敢犯法犯禁。”

首领冷笑;“是良人还是贼徒,你们说了不做数,官家说的才做数。你们要真是良人,那就老实服绑,跟我去衙门说理,朝廷不会冤枉了你们。”腰牌向后一挥,招呼手下人进来捆人。

虽然不能指望赵宋皇城司的人会给嫌疑人宣读米兰达须知,但也不能说抓人就抓人吧?武楝不得不问:“各位官长,不知我们弟兄犯下了什么罪行,你们要抓要捆?”心中却着急异常。很明显,越早离开房间院落、越早到达街上越好,官差们出门之前必定已能派人去联络调派增援人手了,拖得越晚官差就会越来越多,逃亡也就越来越不易----假如会有逃亡的话。

首领瞟了他一眼:“你们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们说了山寨、入伙,还有什么逐鹿天下,什么党人碑,这都是你们该说的么?亏你们还有脸说什么都是良人!”

看来这个酒店中也有官府的暗探线人,四人虽然也留意了堂倌小二,说话时已经尽可能避开他们的耳目,没想到还是让他们听了去。他们说的事情原本都是打比方说笑话,并不是当真就要出门去占山为王,心里没有鬼,再加上又是酒后,也难免会大说大讲,没想到让有心人听了去。

这些做公的看来这些天也是被上司催逼得急了,已经开始捕风捉影乱抓人乱拿人,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广撒网多捞鱼,就能破了无头碑贴的案子。

石秀并拢两手举到胸前,说道:“你们过来绑吧。三位弟兄,咱们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上门,就算是赵官家他也得说理,咱们就跟他们走这一趟。”示意官差上前捆绑。

上去两名官差,把石秀两手反剪到背后,三几下捆好。

石秀既已受绑,其余三人再作抗拒已然没有意义,便也一一受绑。绑好一个搜身一个,再带出去一个在院子里等候。或许是带的绳索不够长,或许是这些公人的捆人技法还不十分过关,他们并没有采用高难度的五花大绑款式。

捆绑完了,又取出一段长绳把四人串接成一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每人中间隔了约有两米。李忠的那些棍棒也有人替他背了。

孟费孟弗两个孩子实在太小,捆起来有点难于下手,要捆的话那就成绑棕子了,因此也就放手不捆。那名首领伸手去拉孟弗的手,小女孩死命不肯用力去挣。首领手上用力,孟弗见挣脱不了,便腿一软把身子垂向地面,意思无非是说,你要是不放手的话,那就拖着我走吧。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神色必定很是坚定。

院子里除了绑人的和被绑的,各个房间的门窗里都有人向外偷看,首领也终究没有露出凶恶本相,对着这个五岁的女孩来上一脚打上一拳,也就松了手。

孟弗走到武楝身边,拉起武楝的一块衣角。孟费也走到另一边,似有似无地拉住武楝的衣服。

武楝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就是说,这两个小东西差一点就成了官差手里的人质。这两个孩子要是让人家牵在手里了,他们四个大人就算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能耐,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人家到监牢里去走一趟了。现在两个孩子在自己身边走着,想要打一架脱身固然还很艰难,却已经不再是毫无机会了。

谢谢各路神仙姐姐,谢谢各路神仙哥哥,谢谢,谢谢啊。

走出酒店的院门,步入夜色纯黑一片的街道,两旁店家门上的灯笼在夜风中摇荡。抬起头,天上繁星点点,没有月亮。

远处近处、前头后头,并没见到有随后赶来增援的大队官人官兵,看来这一小队官人太过贪心,生怕有别人来分了他们的功劳,没有知会同事或同僚。面对四个梁山泊首领级别的人,指望用十三个铺兵级别的差役和一名皇城司司卒就能安全押送转移,就算四人全都被反绑后又串连,也实在有点托大。

武楝走在最前头,其次为王伦,其次为石秀,最后是老大哥打虎将李忠。

走出去还没有三四十步,石秀开口说话了:“官人,小人得要小解。”

整个队伍节奏就是一缓,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许小解,忍着点。也没有多远了。”那名首领说道。

石秀声音很平静,却也很坚决:“忍不了。”说完便收住脚步,队伍停了下来。

十四名官人有两人在前头领路,“犯人”小队两侧各有两人,余下八人押后,那名皇城司司卒位于八人的最后位置-----所有人全都提刀拿棒。

还没等皇城卒开口斥责,石秀身边一名官人倒转刀柄对着石秀左肋就是一下重击。水宋世界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原始简陋,刑讯拷打的本领却已经相当发达,这一击部位拿捏得恰到好处,饶是石秀那等好汉,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

官人心中得意,刀柄重又举起再度击下,这次却没有预料中的再次痛呼,因为石秀的左膝已经提起,铁膝盖重重击中此人的小腹部。这人仰身后倒,身子才一沾到地面,石秀身前王伦的左足已经踩到了他的胸口上。这一脚踩得极结实,这人口中喷出一大口血线后,便象破口袋那样没有了骨力,再也无法站起,腰刀也脱手掉落在一旁。

这是第一个。

对于四人来说,难办的不是杀人,而是事发突然,无法判断其余三人的心意,眼下动起了手,那反而好办了,放手杀人就是了。

石秀身后李忠起右腿踢飞石秀右側击来的一根短棒,自家身形踏步向前闪开背后兵器的攻击。自此之后,在四人的串连被破解之前,手上的绳索解开之前,李忠不再主动出击,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定身前的石秀,确保不拖累石秀行动。

以石秀的武力,他若是自由施展,李忠自是万难跟得上,但身处人串之中的石秀,李忠还是跟得上的。

李忠此举,称得上是个忠厚长者,也是一个见事机敏的好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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