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到荔湾广场去得常了。他相信自己也有了在那个地方消遥自在的身价。他身上那红红绿绿的光彩不再只是霓虹灯给染的,他自己也有光彩折射出来,和周遭的相映成趣。那些法国料理,四川菜什么的他也不再只是探着头窥视了,要是咬咬牙关的话,他也完全能够进到当中去堂堂就座。他之所以还保有着冷静,那是因为他接受了多年的传统教育,不会轻易地忘本。就连瞧着进进出出的女人的扭动的屁股,他也觉得有了比以前更加清晰的透视效果。

和开头卖给陈古桃花红瓶一样,大概一个星期之后的有一天他看见陈古和玉泰两个人醉醺醺地从店铺里走了出来。他是完全不经意地看到了那两张喝得红红的嘴脸的。如果他是一张接着一张地把它们给过眼的话,他就不致于会象现在那样好象是被什么东西给一下子击中似的。瞬间,他那已经赚到手的五千元开始急剧地贬值。另一方面,原来他就觉得有可能被玉泰大捞了的一把却开始通货膨胀。当然不止是五千了,六千、七千……一下子就跳到了一万。接着又翻番,二万、四万……刚才他还是一个盈利的商人,突然间却出现了赤字。统计报表上的那支箭头急转直下,他也就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冷彻骨髓的冰窖当中去了。

陈古不但请玉泰吃饭还请玉泰喝酒尤其刺痛了山九的心。古董街里不时会有香港客杀了一口肥猪以后喜不自禁地回头来把开档口的给款待的佳话。做生意的都懂得饮水不忘挖井人。做生意也最忌忘恩负义。陈古不是因为那个桃花红瓶让他平生第一次握着一把有锯刃的刀去割断一块带有血丝的牛肉吗,那有纪念意义的一幕不是他津津乐道夸夸其谈的话题吗?当然无论是如何地头脑发热,他都没有忘记使用匿名的方法,有时候陈古成了一个台湾老板,有时候又是一个新加坡大亨。山九之所以这样做那当然是因为有一个十分明白的理由,可是这种刻意制造出来的暧昧却也增加了他叙谈中的传奇色彩,更能够让听着的人垂涎欲滴。

两瓶啤酒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一滴水却映出了一个大海。在山九的想象中玉泰因为他的盘子而获取的暴利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他必须以牙还牙。他不能不以牙还牙。痛定思痛,他一下子拿定了主意。他狗急跳墙了。等到他从背后看到陈古和玉泰分手之后他立即挂通了陈古的电话。这种急不可奈也看得出这一刻的山九是如何地妒火中烧。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陈老板你要不要官窑。这真是开门见山,一针见血。陈古在电话那头一愣,随口说了一声要。其实这时陈古的脑里还没有转出山九是哪号人呢,他只不过因为山九的一句官窑而来了一个条件反射。山九接着说陈老板你要不要雍正盘。这时候陈古的声音才有些走样。随后他才反问你是不是那个卖桃花红的山九。山九便很神气地回答说,正是,是本人。

因为知道了是山九,陈古反而有点松劲,好象有一副重担被他从肩上卸了下来。接下来他嘿嘿一笑,问山九你是什么样的雍正盘,口气之轻蔑,除了山九之外别人不可能会有那么深切的感受。一霎间,又是一股火冲上来,被燃起的既有新仇又有旧恨。

我怎么会没有雍正的盘呢,告诉你,是粉彩梅树文盘,古月轩的!

什么?!——你,你说得具体一点好不好……

好,你听清楚,我说尺寸。盘子的直径是17.3cm,高度3.5cm……

什么?!——你量好了没有?……

再说画面。那棵梅树画得和书上的一模一样,右上角还有两行诗句,左右两旁共有三个印章……

什么?!——你这盘子现在在哪里?……

山九的心猛地一跳。对他来说这才是关键的一刻。好说歹说,其实都是在佯说。山九要的只是陈古的这句问话。没有这句问话,山九的电话就白打了,水中捞月一场空。

陈古终于问了。不,陈古肯定要问的,非问不可。山九的心里有这个自信。否则的话山九不会挂这个电话,下这么大的一个赌注。等到山九觉得自己已经让陈古够受了,他又一咬牙说道,那盘子卖了。陈古便完全乱了套。只听见他垂头丧气地问道,卖到哪里去了,卖给谁了……

这会山九不仅知道陈古肯定要这样问的,他还知道陈古是多么希望山九能告诉他那个盘子卖给了新加坡,卖给了台湾……可是山九却说他把盘子卖给了香港,卖给了哪位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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