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街也就这样地充满了欢乐,充满了悲傶。难怪有人会说再暮气沉沉的人在古董街呆久了也会变得生机勃勃,精灵麻利。每一个早晨醒来,你都有可能面对着一个机遇。每踏出一步,你也有可能陷入一个陷阱。你既要盯住一头你要杀的猪,同时你也得提防另外一个人在你的背后磨刀霍霍。可是即使你是被人捅了一刀,也用不着号啕大叫。很快地,你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杀个回马枪,迅雷不及掩耳地,同样让他措手不及。古董街的档口象走马灯般地变换,古董街的脸孔也一茬一茬地不知道有多少次的更新换代。可是走着走着,突然间有人横在你的面前,细声地问你,老板,要不要……定睛一瞧,原来是那一次把你给宰的那位。都说某某某某不在了,早就不在了,欠下巨款逃之夭夭了,他要敢回来的话准保会被人打断双腿。可是有一天仍然看到他大摇大摆地逍遥过市,手里还挽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郎……无论是谁,只要他在古董街潇洒地走了一趟之后,他便和它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就会让自己一次又一次地留连忘返。

那一次的电话也让陈古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山九的身边。接下来的会谈就不再用手机了。接下来山九把真相说明了。原来所谓的香港客就坐在面前。他就是不说明也行,留给陈古无尽的想象,留给他永远的危机感。可是说明了有说明的好处。让陈古知道那个雍正盘的来龙去脉,也就等于告诉他,真正的源头在哪里。这样子玉泰自然就靠边站了,省得再去费一番口舌说他是如何地一无是处,跟他打交道总有一天会飞来横祸。哪个古董商不是想一竿子插到底的。当然,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他作价给玉泰多少钱不能透露。同样的,玉泰是多少钱卖给陈古的,山九也甭想让陈古有丝毫的泄露。就是话题不得不涉及到这方面时,他们便信口开河,只要对自己有利的就尽量夸张。两个人在重归于好并且亲密了一阵之后都开始把眼睛盯在玉泰这一块被他们割出来的肥肉上面去了。

从此以后山九才算是跨进了门坎,真正和官窑打上了交道。他连着和陈古做了三笔生意,一笔比一笔起色。利润是递增上去的,八千、一万、一万二。走到这一步,在当今古董市场整体不景气的背景之下他却在古董街当中算是鹤立鸡群,一枝独秀了。看到同伴们有时候为了把一个瓶子多卖出十元钱来而向客人苦苦哀求的时候,他真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老乡,看你还是这么穷酸相的,给我回家种地去吧。不过他顶多只是怒形于色,没有让自己付诸行动。到了现在他也知道了一个古董商城府必须有多深。倒是周遭的看他其实没做什么生意,却整天悠哉悠哉的,把双手插到口袋里站在阳光底下吹口哨,彼此之间开始交换眼色,流言蜚语也跟着出来了。有人说他一尊东汉的石雕像卖给了在东莞开工厂的台湾老板,用那笔钱在深圳置了一层楼。有人说一个日本的商贾向他订货要兵马俑,他正在打听如何用集装箱托运……传到他耳中去的只要不是有香港这两个字的他都洗耳恭听,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让原来想从他这儿证实什么的人更加疑云重重,让原来想听他矢口否认的人扫兴而归。不过如果真的有什么船只靠近了他设下的危险的水域,他立刻会警告说别造谣生事好不好,想得倒美,是不是在做梦,在古董街也和别的任何一个地方一样,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别妄想一步登天。那振振有辞堂堂正正,就象外交部的新闻发布人在严正地驳斥某些反华势力对正在和平崛起的中国的恶毒攻击。

他也有了自己独立的档口。虽然他没说自己因此圆了一个什么梦,可是那种欣慰之情却不时地从他变得频繁起来的笑容中洋溢了出来。当然这一点进步决不能代表他的鸿浩之志。按他现在的思维,一个在古董街混日子的人如果没有一个档口的话,那不就等于一个乞丐连要饭的碗都没有带上一般。在他和当时助他一把的老乡分手的时候,他多少掩饰了自己的春风得意,不显得好象和古董街里因为生意窘迫而不断地搬迁,不断地重新组合的那些人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在最后结算房租时他还把几十块钱的一个零头一笔勾销了。临走时他拍了一下朋友的肩膀,说好好干。说有空来玩,还不就隔了那几步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有几分关切,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实际上一个独立的档口对山九来说显得比任何人都更加重要。不然的话一旦陈古来了,他总觉得好像在哪个地方被安上了窃听器似的。现在好了,他在象一条过道一般的档口中间挂了一条布帘,往靠前面的柜架里随便放上几件大路货,搪塞一番,这样谁都别再指望把他给一眼望穿了。有时候碰到不是要紧的事或者是他懒得露面的时候,他干脆坐在后头垂帘听政。那块布帘完全遮住了陈古这么一位座上宾。当然还有那决不能走漏春光的官窑。接着就是起先由陈古点一遍然后由山九核一遍的钞票沙沙地作响时那一段美妙的时间。这时候,那块布帘让他与世隔绝了。

对陈古的态度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开头他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必恭必敬的,后来他大体上是必恭必敬的,有时候也来一点不亢不卑。和陈古平起平坐那是他不敢指望的,也没有这个必要。只是在生意做完大功告成,两个人都从战场上撤下来时便不再需要那么唯唯诺诺了。钱已经下兜了,手里头缺的只是一点人情味。说说笑笑几句,下次还要和颜相见。其实,看起来轻轻松松的,暗地里两个人已经在尝试着下一轮怎么交锋了……

咱们做了几次官窑了?陈古这样问着,象是在总结什么似的。山九就在心里想道废话,就你知道我知道的,提它干嘛。陈古接着说,其实我们做的不是真正的官窑。山九就又在心里想道废话,真正的官窑谁做得起,不但做不起,做了还有杀头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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