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营地中间的探方外围慢慢地踱步,甲虫般的运输机器人不时地从他们的面前穿行而过,有时他们两人会恰好挡住运输机器人行进的路线,这些机器人都会立即停下来,等他俩走过出现空档后才加速离去,像极了刚学懂让路这个礼仪的小蒙童。
“我总觉它们是活的。”大卫·格林感慨地说。
“它们确实是活的。”贺延石塔语气坚毅,“我们一直视它们为伙伴、为密友、为家人,敬重它们,爱护它们,怜惜它们。”
“我们这群人却比一坨牛粪还不值钱,”大卫·格林低下了头,语气暗沉,充满忧伤,“而那些牛羊,则是只有当装饰品的命。
“长大之后,我跟着我父母亲就在莫兰家庄园给后厨做帮工的,每到饭点时刻,我还得提前到餐厅候着,摆盘,上菜,倒酒,撤盘,动作得快又不能出错,管家会在旁边低声催促,要快点,再快点,更快点。
“我到现在还记得,餐厅墙壁上,挂满一排的动物头颅标本。四角斑鹿睁着双眼但眼眸淡如死灰,灰原狼张着巨嘴却再也叫不出来。
“莫兰家在整排的头颅底下吃着煎牛扒跟烤天鹅,餐桌中间放着个用来托住水果餐盘的物件,那时我一直以为是只被从手腕处斩断后风干的猿猴手掌,到后来我才真正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好在,我们都出来了。”
他猛地将脚边的小石块踢向无人的墙边。
“每次看到拍卖会里,拍卖师手里的拍卖小锤轻砸在桌面的敲木上,优雅而利落,盾荒星上的石窟异星生物壁画残片或者天环星上的祥云巨龙石雕残件就又翻几倍价格转手给不具名的买家,我也只能感叹,哪怕是早已能跨越星辰,畅游宇宙,占有欲依旧是与生俱来,永不消灭的。”贺延石塔伸手向天,左右摇摆身体,拉伸着僵硬酸痛的背部肌肉。
“我总觉自己就像找不到路的蚂蚁一般,”大卫·格林望向远处的探方里头忙碌的运输机器人,“每天冲进密林里窜来窜去,啃硬面包,喝冷溪水,坐着休息时会觉得小腿很痒,伸手一抓,满是血。我不知道你们那边对会吸血的环节动物取什么名字,我们叫它‘毒牙苏鲁’。哪怕你裤脚扎得再紧,它都能钻进去咬你一腿血。好在不是被蛇咬到。”
贺延石塔晃了晃耳朵,刚想开口,却又开始咳嗽。
“哈哈,我们的感觉也差不多。每到一个考古现场就是挖土、筛土还有洗土三步骤循环往复,对新人来说极度无聊且枯燥,尤其在有价值的物件出现之前,真的能让新人崩溃。唯一让日子多点刺激感的,就是偶然的出乎意料。”
贺延石塔摇摇头,继续说道:“前段时间,探方里头挖着挖着蹦出来一窝方牙黑鼠,最大的有跟我的拳头一样大,胡乱逃窜,我自己都被吓一大跳,抓住它们费好大劲,还得到处消毒,直到现在还偶尔能在墙角处看到几颗它们的屎。估计是漏掉了几只。最近挖出来在库房里放着的小碎骨,我估计大部分都属于它们。”
“那我的意外就不止是老鼠乱窜了。”大卫·格林揉了揉自己的大鼻子,“被一群蛮荒野狗伏击或者被毒牙苏鲁咬一腿血也不算什么。单独一人巡林的时候,总会碰到那种游客,三五个人,肌肉壮硕,背上行囊鼓鼓囊囊,眼神警惕得很,却会很客气地跟你握手,力气不小,手掌指节处一堆老茧。说是过来旅游的,想感受下原始荒野的刺激,但我就总会在圆耳狨猿跟叠影兰花的聚集地附近撞见他们。”
“这种不速之客我们就见得更多了,”贺延石塔的双耳上下扑扇,揉揉酸软的手臂肌肉,“不是所有的人跟组织都无条件配合我们的考古挖掘计划的,哪怕当地政府层面同意了,也有一堆人有不一样的想法。”
“那次在左陵星系古晋太空战役战场考古任务里,陆博士跟我除了要应付各种无规则漂浮的太空垃圾碎片之外,还得时刻关注着两艘没有特殊标志却又不肯明示身份的星际舰艇。它们一直在古战场外围远端处缓慢移动着。目视范围内看不到他们,但那段时间我总觉得时刻有火控系统在瞄准我们。”
就跟悬在头顶吐信的银环飞翼蛇一样,贺延石塔对无人探测器传回来的视频画面记得一清二楚,那三角形舰首反射着恒星照射过来的光芒,复合金属材料装甲如同层层叠叠的巨蛇鳞甲那样让人胆寒,狭长的尾翼则像两把钢刀般划开墨黑的深空宙域。
探测雷达屏幕上代表他们的那两个红点持续显现了足足十五个标准日,之后才在当地政府战舰到来前消失了。
直到现在,也没有后续的消息显示他们是什么组织的舰艇。当地的政府说在努力追查,然则消息就像进了黑洞,估计也许还得上万亿年才有可能释放出来被捕获到。
“危如累卵。”大卫·格林低声说着,难得他懂这个成语。
“是的,危如累卵!”贺延石塔看着四周穿梭不停的运输机器人,重复着这句话。
头顶上的恒星卡雷加星开始加大倾洒热量的力度,作为一颗年轻健壮的恒星,如果不是因为雷德兰行星目前处于小冰期阶段,卡雷加星会把这里很多地方都变成荒漠。考古营地凉风又起,贺延石塔忍不住抓紧了身上的披风。
陆芸岚趴在远处的探方边沿处,偶尔能听到她叫唤机器人的声音。贺延石塔本想领着大卫·格林去会客厅坐下好好喝一会茶的,但看着大卫·格林那张心不在焉的脸,还有他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以及他那不愿意挪动的双脚,路只好由他自己选择。
大卫·格林看到了远处的陆芸岚,看着她卧倒在泥地忙碌的样子,眼里满是惊诧。
“陆博士一直都这样?自己动手翻泥巴?”
“考古人,自然得与泥土打交道呀。哦,那肯定也不是一直都躺在泥里头的,她也会坐在办公室里泡茶喝的。”
“哎,不是那个意思,”大卫·格林挥了下手,满脸疑惑,“你们拥有着天神般的力量,上天入地,移山填海,怎么就不会像我们的贵族老爷那般,吃成一团肉球,得用悬浮飞盘托举身体才能走路呢?”
“那可能是我狂爱着力量,舍不得这身大自然馈赠的珍宝白白浪费掉。”贺延石塔摇晃着他的犄角。
当然,可能还是因为你见得少了,当你知道还有整个星球的种族都选择浸泡在化学药剂里,堕落于那种虚无的极端快感时,就不会这样子感慨了。
大卫·格林怔怔地望着他,应该只觉得贺延石塔的回答是在编故事,只是敷衍他。
他低着头,摆了摆手,踢着脚边的沙子,语气低沉。“对了,你们是怎么跟我们的政府机构洽谈的?我一个远亲,特维尔·格林每次在酒馆里喝一杯煤油味道的威士忌之后,就会对着所有酒友说你们来这边是为了这里远古时代那些被遗忘了的特殊科技,说你们早就发现一堆数据存储器,全部都已经装上星际飞船,只等着回去解密。酒馆里一堆人叫嚣着要来搞点事情。我只想知道,如果真挖出来什么特别的物件,你们会怎么处理?”
“我可以给你保证,我们挖出来的东西都留在这里给你们,考古挖掘后的开发计划会由另一个团队负责,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所有的文物,我们只扫描信息,实物归属于这里。这是我们一向的承诺。你知道我的,我说的事情,我们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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