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石塔猛地醒过来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的长脸上,他一开始还有点恍惚,眼睛似乎因为眼压过高而无法聚焦,映入眼帘的都是白花花的叠影,直到看清金属墙上那条依稀辨别得出样式的黑色作战腰带才让他心安了下来。
是在考古营地里了。
他这才发现整个晚上他并没有真正地入睡。夜里总是睡了又醒,醒了再睡,呼吸困难,身体疼痛,脑袋更是一直疼得像犄角被撞折了那般痛苦。
他依旧记得学生时代与同伴在练习格斗套路那次的受伤。对手箍住他的腰部一个后仰抱摔就把他甩到格斗软垫外面,贺延石塔脑袋着地,右角狠狠戳在硬质地板上,疼得他只想把犄角从根部开始整个都切掉。
这次也一样,右犄角的根部就像有把刀刺了进去,又顺着骨骼的缝隙从犄角根部一路切到颈椎处,筋骨肌肉仿佛都掀开了一般,只差鲜血淋漓而已。
尽管室内的温度跟湿度都按照他自身情况调节得刚刚好,他依旧满身大汗,速干运动长袖衫湿了又干,汗液蒸发后留下的盐分让衣服板结发硬,与后背湿哒哒的鬃毛都黏糊在一起。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设置的床垫硬度竟是如此难受,身体上每一处关节、每一块肌肉都在呻吟。
头顶犄角根部、后下背部、两个膝盖还有右脚脚踝处,仿佛有几团火球紧贴着这几个部位肌肤来来回回滚动着,甚至不仅仅停留在皮肤表面,这几团火球还撬开他的长颚,炙烤着他的喉咙。
当他们在密林深处轮流拖着那个死去的人龟行了三天之后,停下休整时,几个年轻的巡护员开始跟道格·鲁斯特和“熊崽”吵架。
而大卫·格林选了棵树靠着坐了下来,只是一动不动地瘫倒在树底下,全然不管虬结蔓延的树根有多硌人,也不管腐烂的树叶底下的土有多么潮湿。他撕着硬皮面包,木然地一点点塞进嘴里。
然后大卫·格林就干呕了起来。
贺延石塔找了个处于上风的位置坐着,背靠一棵斜插向天空的冷衫树,这棵树的树皮干瘪脱落,同样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道格·鲁斯特满脸愁容地走到他面前。
贺延石塔看着他支支吾吾了好久,用星际通用语磕磕绊绊说得不清不楚,但也基本猜到了道格·鲁斯特想说什么。
哪怕是进入了超光速宇航时代,依旧有很多种族会对死亡后的个体有着各种不祥的想象,更何况他们。
贺延石塔同意用飞梭将尸体运回来,他预料到独自运送回去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但却没预料到哪怕有道格·鲁斯特陪着他一同回去也消除不了别人的怀疑。
飞梭尾部货舱打开来,波尔特镇的治安官看到那具裹在油布里僵硬发臭的尸体时,他那张横脸即刻阴沉苍白得也跟死人一样。
贺延石塔的待遇还算好,被送进一间还算比较大的拘留室,铁门关上之后,先前已住在里面的一个瘦削小个子人类赶紧缩到他自己架子床上的角落里头,像只吓蔫了的小母鸡。
铁架床不算结实,也不够长,贺延石塔得一直蜷曲着腿睡觉,犄角总会碰到墙壁,翻个身子床架都响得要散架了似的,被子硬得像块石板,还散发着刺鼻的霉味,贺延石塔只觉自己躺在一堆疯狂喷射孢子的菌菇里头睡觉,鼻子痒得喷嚏打不停。
两三天后就开始咳嗽,咳得喉咙发疼,咳到喝水像是在吞沙子。
最后是发热眩晕,全身剧痛。他忍不住挥舞着双手猛砸床架,发出像猛兽捕猎时那种低吼,他吼叫了好久,面目狰狞,在高热将他的意识吞没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那个小个子人类紧靠在拘留室的铁门上,浑身发抖,扯着喉咙用贺延石塔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尖叫,更加像一只被惊吓到陷入强烈应激反应的小母鸡了。
之后,半睡半醒之间,贺延石塔似乎听到了陆芸岚的责骂声,能感觉到别人在喂他东西吃,又好像听见了他的母亲在哭泣。
我的阿桑,飞来这了?
我又让她担忧了。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清甜芬芳,就像小时候母亲为他做的桃心花粥的味道。母亲也喜欢在犄角中间套个银环,腰间系着银质铃铛。厨房里,她总是穿着一身靛蓝为底色、红色犄角纹饰环绕腰间的紧身运动装,长长的黑色鬃毛披散着,铃铛轻响,厨刀声作。
“喝了桃心花粥,贺延石塔,”那时候母亲总喜欢这样轻声说道,“才好运吉祥!”
“贺延石塔,贺延石塔,来喝点桃心花粥吧。”他听到了熟悉的轻喊,是陆芸岚的声音。
贺延石塔强撑着翻身起来,坐在床沿边,手肘撑着膝盖,陆芸岚将房间中间调节好高度的小圆桌拉了过来,放他面前。桌上子上放了一碗粥,青瓷勺子搁在碗沿,浅红色的桃心花花瓣与白粥混在一起,看起来糯香可口。
“血液检查结果从总部那边发送回来了,”在旁边收拾物件的陆芸岚说道,“你生病倒下,不是因为特别的呼吸道病毒,也还好更不是因为脑炎病毒,反倒是因为一种本地霉菌。这种霉菌对人类没什么杀伤力,只是闻起来觉得有点臭而已,却没想到反倒把你一下放倒。但现在问题不大,总部的医生让我喂你吃了三四次药,应该很快就能完全恢复。”
“嗯,”贺延石塔边吃着粥边听了点点头,“桃心花粥做得很好吃。有心,有心。”贺延石塔又扒了一大口粥进去,总算是有点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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