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晦暗,气象阴森,与室外的景物鲜明殊然不同,予我第一观感竟若刑讯室。几道铁链及圆形滑轨密织。有铁条焊成的棕色皮椅,观测者坐其上,可沿轨道随心所欲将身体转至方便位置,通过目镜以观星象。介绍词写道:“百年老镜,双筒结构,追踪星体,古老的座椅。”神圣庄严中透出妇孺戏耍般的滑稽。郁非星人则已不知所往。

镜筒上有斑斑黑红印迹,形似干涸血痕。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架望远镜,与我有一种冥冥中的联系。我感到鬼魅附体的抽冷,不敢近前,只躲在人群后面观摩。尚慕云统率奇幻作家们,羯羊般缓慢移动,犹如深夜梦游。妇女儿童们围绕着奇幻作家,弓腰驼背地行走,继续“啊啊啊”地叫着。

耳畔又响起导览员洪钟般的喝叱:“这台反光望远镜是九州第一台现代化大型天文望远镜,是郁非星殖民者侵犯九州主权领土的活生生罪证。郁非星人当年就这样编造出神的威福,来恫吓经济上陷于贫困、教育权利也被剥夺的九州人民。天文研究只是他们用来掩护思想文化侵略的手段。传道使们十分嚣张,尤其在对待天文台九州雇员的态度上,暴露了凶恶面目。雇员们欲从传道使那里学习科技知识,却受到他们的训斥奚落。有一次,工作人员阳云襄悄悄站在使徒狙奴奇身后,观察如何绘制天体图,不料被狙奴奇发现,遭到斥骂:‘喂,你看什么?你们九州人还能学这个?白痴,野人,你们只想赚几个臭钱!’那时,九州本土学者想要参加星际天文学会议,比登天还难……”

姑娘喜怒交加的表情如合欢鸟开屏,秋日雏菊般的脸蛋暴涨开来,使她更为俏丽动人。她五年前从大学天文系毕业,分配至天文台,在科学传播部工作。她应该是出生在天启城骚乱事件之后,比苏眉小大约十岁。这就是在九州复兴时代成长起来的新人类吧。想到九州新奇幻要面对这样的读者,我感到恐慌无比。

但无论怎样受到批判,照片上的郁非星人只是不动声色,稳坐如山地俯视众人。他们在半个多世纪前被赢得独立的九州人民赶走了。现在九州与郁非在平等基础上建立了星际关系,然而在经贸和文化往来的外衣下面,郁非星人一直谋划着颠覆九州的阴谋,不择手段要阻止九州变得强大,这样他们就可以继续做太阳系的霸主。

苏眉神态专注地在一旁用照相机偷偷追拍我。我欲克服怯懦,跟她说点儿什么,却终究没有勇气开口。当年我紧紧捉住她的冰凉小手,大步趟过天启城的死亡之海,这种事情难道真的发生过么?我躲也不是,迎也不是。我举止失措,又莫名窃喜,想象自己又能拥有女人,搞不好这回不再分手。我的情绪颠来倒去,不停涌出患得患失。我当着同道之面保持矝持,做出正人君子模样,甚至装作与苏眉并不认识。而我内心还惦记着连名字也不知道、却已与我挽手合影的导览员。但对她我也不敢有所表示。

夸父青年虎额一直在盯着我看。我心慌意乱,双手抱住脑袋,在天文台角落蹲下来,伪装成一个拉屎的人。随后我悄然离开大部队,玩起从小热衷的失踪游戏。只要有一样陌生东西接近我,不管它是何物,好与坏、福或祸,我就要竭力甩开。逃跑固然可耻,我却别无选择。我慌不择路,奔下风云山,来到山脚下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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