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道,又像是默认了似,嘴角上扬,抿成一条弧线:“老人家也是老当益壮呐。”

于是他们放声大笑。

兰欣紧张攥紧的手终于松懈,莞尔一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这把老骨头,把半辈子都交给这艘船了。”船夫很自豪的说,把着船桨双臂摇动,背影也挺直了不少,“再干个五年十年的,摇不动了,我和这艘老伙伴,也完成了使命咯。”

船夫说的很平淡,仿佛生死对他而言,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桑怀钦很惊讶,再次扫视船身,木板都是新的,保养的非常好。

“老人家,冒昧询问你的年龄吗?”桑怀钦问道。

船夫很爽快的回答:“六十有五。”

桑怀钦和兰欣眨巴对眼,再看船夫时,又增崇敬。

本该是享受晚年的生活,却还要为生计奔波。

桑怀钦心里不由得一酸,说道:“老人家,你孩子呢。”

“犬子已有一年未归,几月前尚能收到家书,”他叹息一声,好像背负着三山五岳般沉重,“可如今已入秋,再已无音讯...”

船夫转移话题,恐怕再谈,就会影响客人观赏荷花的情绪。

“两位客人,”船夫回头,遥指前方,“看!”

只见在一片荷花海立在小河中央,开辟了一道独有的通道。当继续小船深入,恰好与之相符,两侧荷花还是睡莲,既能供船客近距离观赏,又能身陷其中闻花清香,而锦鲤像一只只小精灵,游随船尾。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天空逐渐有了晚霞。

当小船驶过下一个桥洞,停靠岸边,两人竟发现又回到了地点。

八卦阵型,有始有终。

桑怀钦从衣襟里摸到了铜钱,付账。

船夫道谢,脸上扬起的笑意有治愈人的能力。

“走啦。”

兴许是秋意到来,人多来往的巷子都有人推着贩车吆呵着。

有位老妇人,坐在一把杌子上,身前放着一个褐色的小木桶,陈年的外边,里面盛满了淡黄色、黏糊糊的东西,兰欣一眼就辨认出里面是什么。

老妇人满头银发,如同一层雪白厚厚的霜:“客官,要不要尝一尝老妇熬制的麦芽糖,不贵,很好吃的。”

“老人家,给我来一个。”

雨莲瞧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为什么是一个呢?

老妇人捏着两根木筷,娴熟地从桶里挑起麦芽糖浆,棍头绞着转圈伸展,呈拉丝状又收回,反复数次,最终成为一个小球形状的麦芽糖递给桑怀钦。

他付了铜钱,转交给兰欣:“这是姑娘的。”其实他心里清楚,手里的铜钱并不多了。

“那公子呢?”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不喜糖。”

夕阳西下,落入山间。

绚烂的晚霞犹如少女脸颊粉红的胭脂,不小心把烟火落在了人间,于是,柔和的光线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上,风吹起来时,又似翩翩起舞。

两人站在桥边,同路人欣赏落日余晖。

“桑公子,”不久前已戴上了轻纱的兰欣忽然开口,柔和细语,“公子今天这身衣裳真好看。”

他身着一袭淡雅梨花的锦袍,袍身以素白为底,衣襟、袖口及袍摆处,巧妙地绣着细腻的梨花图案,每一朵都栩栩如生,花瓣轻薄透亮,仿佛晨露微沾,散发着淡淡的清新之气。绣工之精湛,使得梨花与衣袍融为一体,既不失英挺之气,又平添了几分温文尔雅。

桑怀钦的心跳徒然一震,愣眼瞧她。

兰欣抬袖掩面嗤笑。

“谢谢你,怀钦哥哥。”

桑怀钦恍惚了一阵,身子如遭雷击,呼吸也不由得急促。

原来时辰已经过得那么快了。

那双富有情感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舍神情:“那我送送姑娘。”

她行礼,双手背负,身子前倾:“公子不必送我啦,因为,”声音呢喃,“雨莲会记得这一天,是你陪我渡过。”

说话间,兰欣已走下石桥。

她忽然停了下来,回首看着他:“公子,”闪着若繁星的双眼,“以后请叫我雨莲吧。”

雨莲。

空中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声,由远而近。他回首望去,一辆简质的马车正朝他们驶来,只见马夫勒了勒缰绳,车便停在了身前。

“我走啦。”说完,她上了轿子,撇开窗纱,挥了挥手。他原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

“我们还会再见的!”

这句话,深深烙进了他的心间,如久逢甘露,冒出新枝。

马夫用条鞭拍了一下骏马启程,在小道中把两人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他立着双手放在嘴前,像朵喇叭花,嘹亮的声音又像是敲响的青钟,脆耳清响:“雨莲,一路平安!”

只能看得见那双白净玉手伸出窗外挥了挥,渐渐缩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不再映入于视野中。

翌日清晨。高府。

“师父,师娘定是秀外慧中。”

作为学生,自然是不能问师父这等私事。只不过从师父的神态来看,那是好了许多。可见,昨日定是和意中人相处得很愉快。

“嗯...不是师娘...!”

于是啊,几乎每天,当太阳偏西,云边有了余晖的变化,云梦泽的夹板上,总会站着一位俊朗的书生,他时而来回踱步,又时而望向某处方向,盼望着相见那日夜所想的姑娘。

再见到她时,已是五日后。

那天,他依旧按时来到老地方,于是欣赏着晚霞,眺望池中盛放的荷花。

蓦地,那道熟悉,似翠鸟弹水,黄莺吟鸣的女声回响在耳畔:“怀钦哥哥!”

他蓦然回首,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朝他走来,蹦蹦跳跳,又好像是孩童般那样纯真。

她今天依然穿着上次见面的素衣,哪怕是面披轻纱,但无法遮掩那张绝美的容颜。

她眨巴着眼睛,宛如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镶嵌在如玉般细腻的脸颊上。每当她轻轻眨眼,那长长的睫毛便如同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带来一阵阵轻柔的风。

只是不知为何,她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好似一阵清风袭来,又轻轻地离开,只是见他一面,就匆忙道别。

“怀钦哥哥,期待下次相遇!”

他总望向那离去的方向,伸手挽留,但很快垂落,直到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又缩成一团小黑点,最后消失。

夜晚将至,星星点点,披月望云,听莺声燕语。

瓦房外,篱笆围着小屋,于院中刚耕好泥地的书生抹了抹额头泌出的汗珠,在院子门前夹起粗糙的铁锅,劈柴生火烧水洗浴,继而折回屋子,盖上布衾,安然入眠。

往后的时光,每当他辅佐完高家公子到一半时,学生总会劝他提前离开,勿要错过了与那姑娘相见。

望着师父离开的背影,高玉不禁念出了《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师父啊师父,你怎么就突然坠入了爱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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