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南都城外。

残阳,古道,西风,瘦马。

瘦马只有一匹,而人却有两个。

牵着马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高挑汉子。

皮肤黝黑,脸型如斧凿刀刻,眉目磊落俊冷。

眼孔灼亮,顾盼有神。

周身上下只着条犊鼻裤,露出一道道铁铸般肌肉。

他一手牵马,一手压着枣木枪的枪攥,以肩膀为支点,长长的枪杆斜挑在身后,仿佛晾衣服的杆儿,依次串着飘红缨的斗笠,葛布的衣裤,还有件色泽陈旧的鸳鸯战袄。

战袄、衣裤都洗得极干净,随着枪杆抖动,仿佛旗帜般醒目。

坐在马上的,是个须发花白、衣服破烂的道士。

人若远远见了他,大约会想起“马上封侯”的风水摆件。

这道士生得矮小,缩头缩脑,偏又不住东张西看,真似个老猴儿一般。

尤其他一条胳膊打了夹板挂在胸前,格外显得狼狈。

二人渐渐走近,说话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听得年轻汉子语气淡淡:“别看了,做贼似的,长江都过了,谁还会追来?”

老道嘿嘿笑了两声,摇摇头:“那也不好说,那伙开条子、搬石头的烂货,什么事做不出?”

年轻汉子倒也有些见识,晓得老道说的开条子便是卖女人,搬石头则是卖小孩。

他因此想到那些愤怒之事,咬了咬牙:“这些妖人横行,还则罢了,最可恨的还是当官的竟不闻不问,反要追究你我之责,若不是怕替卢大人惹事,老子拼了这条命,血洗了扬州衙门。”

老道也叹口气:“如今世道便是这般,皇帝昏庸,文官贪钱,武将怕死,能在官场厮混,哪有一个有人心的?”

年轻汉子皱眉道:“老道,你这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别个官员虽多混蛋,我们卢大人却是真正带种的好官。你可知去岁通奴十余万人围了京师,皇上四处召兵勤王,各地总兵都拼命拖延不前,唯我们卢大人一个知府文臣,本来未曾召他,他偏募得三千勇士去打通奴,这便叫做精忠体国!哼,你说别的官儿可以,别捎带我们卢大人。“

老头闻言一笑,露出满嘴黄牙:“好,不说,不说,卢象生此人,的确是个好官儿,听说他迁了山东布政使右参政,整饬大名兵备道,管辖三府,总算皇帝聪明了一回。不过他升了官儿,你怎么反而要回乡去?“

那汉子神情露出些骄傲:“你懂什么?卢大人如今要练一支新军,以后怕是有的忙碌,怜我随他奔波数载,特地放我回乡探亲,等我再回山东,就要升做百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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