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铮一宿没回来,安禾表面上冷漠,可实际上流了半宿的眼泪,她觉得父亲被母亲无休止的吵闹很委屈,也觉得母亲被父亲冷漠的对待很委屈,最后又觉得最委屈的应该是自己,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却要被父母溺死在这家庭的深渊里。安禾因为哭的太久转天起来眼睛肿了老大,左边变成了欧式双眼皮,右边却变成了单眼皮。安禾找了双眼皮贴贴在右眼上,这回变成悲伤蛙了。
早高峰的826像个鱼罐头,车上有个男青年开玩笑,说坐公交能治罗锅儿,驼背都给你挤直了,乘客们发出一阵笑声,安禾也跟着笑了。临下车还有一站就要往后门换,安禾感觉被挤得脚都没有沾地,书包都腾空了。好不容易下了车,身体一下子松快了,书包咣当一下落下来好像砸到了背上。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公交车满满的大嘴里又艰难地挤出一个少年。
朱芃一见安禾一脸茫然,似是没认出他,“我啊,那天体育课赔你雪糕那个!”“哦哦哦是你。。。”安禾实际还是没认出来,那天只记得他光着膀子头发滴水,根本没看见他的长相。“你天天坐这车吗?”朱芃一自然地聊起来,俩人结伴往学校走去。“啊是,你也坐这车?我怎么没见过你?”说完安禾自己发笑,本来就不认识,还说什么没见过。“嗨,这刚开学没几天我就把自行车丢了,我妈生气不给买了,天天挤公交了。”朱芃一突然不说话,直愣愣盯着安禾看,“你原来好像长的不这样,你怎么变悲伤蛙了?”说着抬起手把安禾的双眼皮贴挒了下来,安禾气的够呛,扭头走了,朱芃一一路追着,安禾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汇杰高中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张安禾上课的教学楼听说是保护建筑,楼道里有铁艺弯成花朵一样的楼梯扶手,泛着古朴的青铜色,每扇窗户都有一个小窗台,课间安禾就趴在二楼其中一个窗台上,晒着太阳,听着歌,看八班那位男班主任走过时对着门上的玻璃梳偏分。七班教室在二楼尽头,一面墙的窗口对着操场,旁边墙的窗口对着学校大门。这栋教学楼一共五楼,但是四楼半的楼梯被铁门封住,安禾无意间找到这儿,从此变成了她体育课时的秘密基地,体育课解散时她会去小卖部买个雪糕或者是罐装汽水,然后去秘密基地看漫画,坐在台阶上,正对着的窗户下就是操场,老师吹了集合哨再跑下去也不迟。
安禾听歌用的是张铮给买的mp3,128兆还可以换彩壳。一开始就算同学都有,张安禾也没找父母开口要过,还是张铮主动提及的,问安禾需不需要买一个,安禾高兴坏了,问老爸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张铮说看过同事拿耳机听歌,于是就给安禾买了一个,后来安禾想,这恐怕也是从那个小三那里见过的。
其实张铮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安禾之所以发现他出轨了,是安禾嘴上起皮,总习惯性的去挒,张铮便说:“别用手,撕破了多疼,买个唇膏吧。”邹玉芳不觉得什么,可安禾听了脑子里却好像一道炸雷响过,邹玉芳从不打扮,一瓶擦脸油都没,正常人擦唇膏也就是抹一下就放起来,又不会介绍给同事看,张铮从哪知道这种女人用的东西呢?一瞬间安禾几乎就落实自己的猜想,却只怔了一下便恢复自然道:“不买了,曼秀雷敦一支要二十多呢。”
就因为一支唇膏安禾便认定张铮出轨,以至于后来不经意间证实了,安禾也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那是张铮的手机放在家里突然来了短信,他的手机是翻盖的,外屏上会直接显示短信内容,“老公”两个字硬生生映在那里,还有张铮冲过来时脸上的慌乱。
也许真如邹玉芳说的,安禾是心硬吧,安禾知道了这件事然后什么也没做,她没有主持正义,也没有告诉邹玉芳,她心照不宣地给父亲保守了秘密,就好像小时候每次张铮回奶奶家一样。但安禾是着实纠结,她一面怨恨邹玉芳,是她日日夜夜蛮横的抱怨和谩骂把张铮推去别人的温柔乡里,一面又替邹玉芳冤屈,认为无论怎样都是一家人的事,张铮总不能跑去外人那里,置妻女于不顾。
放学的时候安禾在公交车站又见到朱芃一,他的短袖校服里塞进一个篮球,活像一个肚型奇怪的孕妇。看见安禾他又热情的打起招呼:“哎呀我怎么忘了,应该等你一块儿走的!”安禾想他真是自来熟,能养成这样的个性,恐怕人生这几十年还没遇到过愁事儿吧。“哎,你坐到哪站啊?”“我临江大街站。”安禾回答道,“啊?我也是啊,你怕不是跟我一个小区吧?你也住江景湾?”朱芃一说的江景湾实际就在安禾家的马路对面,只是一条马路的两边却好像是富人区和贫民窟的分界,安禾只知道江景湾的房价自己看都不敢看,后来才知道,江景湾不仅每平米单价贵,面积也没有太小的,安禾每次下了公交车,总觉得马路对面的路灯都比这边亮些。“哦,我下车还得走一段呢。”安禾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住在没有厕所厨房的开间里,只好这么说,实际也并不是谎言,下了车谁还不要走一段呢?听她这么说,朱芃一打趣自己白激动了,还以为咱俩有这么大的缘分呢。
快九点的826不那么挤了,俩人上车后坐到了一排,又叽叽喳喳聊了一路,朱芃一问及安禾怎么体育课总看不见她,听说了四楼半的秘密基地,便要下节体育课和她一起去,还承诺负责一次秘密基地的零食。七八站地很快过去,朱芃一下了车,得知自己与安禾是反方向,便提出要送她一段,安禾当然坚持着不肯,那栋被电线蛛网包围的老楼好像代表安禾那小小的同样隐秘的自尊心,是宁死不能袒露给别人的。朱芃一拗不过她,叮嘱她自己小心,便奔赴马路对岸的光亮中去了。张安禾站在昏黄阴暗的路灯下回头看那少年,突然想起一个成语——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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