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县衙建在一处不太高的小丘前,原名大金山。西北一圈都被玉带河环绕着,东面的河畔有处平坦校场。一条官道自西北跨过玉带河,再蜿蜒南去海州,将沂州和海州串联起来。

据说此地建衙始自前朝,已近五百年历史了。县衙后的土丘上便是怀仁书院,文风鼎盛。书院里还有一座本朝太祖年间修筑的文峰塔,九层玲珑,暗喻了圣人的九窍之说。

此塔取名“文峰”,为的也是振奋本地文华之意。因为本朝的太祖皇帝起于白山黑水间,他是以武功得天下。然而他想要坐稳这中原的锦绣江山,这武功之外么,文华尤其紧要也。

文峰塔至今已历风雨三百余不倒,反而更见风采卓绝。甚至到了先帝咸亨爷初年,又经本地县衙重修加固过,被誉为海州的文景之冠。

只不过如今坐在衙门里顾盼自雄的县老爷阿什那,却是个武功出身。他在行事方面虽然谈不上多少粗鄙,然而终究也与“斯文”不太搭嘎,倒似是故意过来辱没这“文峰”二字。

“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一只鹦鹉为了吃到阿什那老爷的手中谷物,不得不违心说着它的鸟语。究竟太后是否吉祥,鹦鹉却懒得关心。能否讨得主人欢心,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主人也不需要它的忠心,只要它这只扁毛畜生的嘴巴儿甜,会说人话就行。

“范师爷,你说的这个主意当真可行吗?本官想这两宫太后每日有多少家国大事需要忙活,她们真有时间去逗弄这些扁毛畜生?”

阿什那有些疑惑,如今国事日非,就连他这个县老爷也都在忧国忧民呢,两宫太后又怎能去玩物丧志?可是夏口镇的夏家纨绔却说,依他二哥在平日信中所言,太后最喜爱一些会逗趣的小玩意?

“错不了的,东家尽管下心思调教出几只鸟儿,包管会有大用途的。东家您想啊,自从先帝大行以来,新皇年幼,这朝政上的事,多是八大臣在上下维持。

两宫太后虽然垂帘,也不过备询、用印而已。没事时看看花草,逗逗鹦鹉,可不就是打发日子的好法子嘛。可如今的朝廷官员,大多跟着八大臣脚步共舞,何曾想过两宫太后才是正经的主子?

所以趁着两宫太后受冷落,便是东家烧冷灶的机会。与其花去金山、银山结交八大臣,还不定能不能换个脸熟?不如少费心思,送几只嘴巴儿甜的鹦鹉进宫里,一下就让两宫太后记得您呢!”

范师爷心说两宫太后新寡,又都正当花季年龄,她们如何能忍得那许多寂寞?偷养汉子的事情或者不至于,但是逗弄个花草羽毛,自然容易醉心的。

一般的地方官员想给宫里送这些小玩意,就要担心被人耻笑说玩物丧志,而且他们也没有正经的途径。东家却是旗人子弟,他要给宫里主子送点小物件表个忠心,自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

关键是东家那一口圆润清亮的天籁嗓子,正适合用来调教这些“鹦鹉学舌”的勾当。难道还要放着自家长处不用,非去跟那些汉人官员互飙“之乎者也”吗?

阿什那点点头,范师爷颇好纵横之术,行事上喜欢弄险,别出一格。夏口镇的事,就是被他抓住何家灭门破绽,连消带打地拿下了。

拿下了就好,那就是人家范师爷的功劳。虽然事后看起来,其中颇有许多凶险地方,自己还是小瞧了这夏口镇的不逊。

好在自家只是一心为国,算计不大,才换来今天的财源滚滚。

上次范师爷过去夏口镇调解筑圩一事,又意外得了夏家臂助,跳出来带头捐出钱粮,这才让此前纷纷驻足的镇上人家放开手脚。

当然主持筑圩的马家主动“毁家筑圩”,也当真做的漂亮。

只不过若是按照范师爷的话,夏家这次能跳出来牵头,却是因为他家的长生儿胡乱丢了一枚铜钱在马守德身上,才让马王爷想到这个妙法子?

然后就是吃喝闲聊时候,这夏三儿又胡乱说了些宫中秘事。范师爷才想要自己养几只鹦鹉调教,打算选出一两只送去宫里陪伴两宫太后?

这些汉人的心思,怎么都是如此蹊跷剔透呢?那个被称为妖孽的“长生儿”,阿什那此前也在东胜太见过一面,倒也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娃子?

“那啥,范先生啊。让本官调教几只鹦鹉送进宫去孝敬两宫太后,自然是极为妥当的事情。可咱们怎么就把新皇给冷落了?说起来咱们新皇也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正是需要玩伴时候。

你说的夏家长生儿,身上却又有许多古怪精灵地方。咱们若把他也送进宫里陪伴新皇,岂不大妙?”

阿什那忽然奇思妙想地灵机涌动,越来越觉得此事或可行也!

“呕啊?这,这?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范师爷的心中,开始严重怀疑东家阿什那的智商是否欠税了?送娃子进宫陪伴新皇,那就要给这娃子净身。

可是谁家好好的娃子,愿意这样被人祸害去?

何况还是长生儿那样的妖孽娃子?

夏家为得到长生儿,主动放弃对何家善后的瓜分。此外又带头捐赠筑圩钱粮,可以说样样都是诚意满满,又哪有那么容易献出娃子来?

他们夏家,此前是因为穷困,才不得已卖了家中孩儿被人糟践。好容易在宫里熬出年头,又如何会忘了昔日惨痛!

难道他们夏家,真要世代做阉人吗?所以此事绝无可能也!

“东家啊,这娃子的生父林师海,却是个赘婿。而且身负何家灭门大案,朝廷也在画影随形四处捉拿。他家的娃子,如何能送去宫里?

真要有御史风闻奏事,只怕东家未得其利,却先受其害也!”范师爷左右琢磨一下,觉得不好直接与东家讲人情,那就只好继续谈厉害了。

“唔?倒是未想过这一层。本官也只是一说而已,较不得真。范先生在外面,那就,那就不要再提此事了。”阿什那也是老脸一红,谋算人家娃子进宫去献媚皇帝,果然非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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