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何氏还想着等到年后,把春桃也收进屋里,三个人正式搭伙过日子。

管不了的事,那就懒得再管。真要等年后大着肚子过门来,春桃就要被她笑话一辈子!何氏从嘴角荡起“不怀好意”的刻薄笑容,慵懒起身,粗粗理一下身上凌乱的青衣。

这才想起抱怨林姑爷,光顾着自己胡天黑地瞎闹腾。就不管咱家的长生儿,是不是也该饿了?何氏探身看向床边篓壳里的小人儿,眼神顿时温柔起来。

细柳枝编织的篓壳里,长生儿松松地裹着一床薄薄的碎花抱被,漆黑眼睛游移在窗台的烛光上。似乎还在好奇,那朵幽灵般跳跃的烛花,是如何把时空染成这样温馨的湿润橙色?

偶尔还要咂吧、咂吧粉润小嘴,“呃、啊,呃、啊”哼唧几声。有时又会莫名地格格一笑,兴奋的手舞足蹈。似乎很享受父亲留下的烟草味道,又好像记起了母亲怀中的浓浓奶香。

然而空气中却忽然渗入一丝不祥的危险气息?这让长生儿很不舒服。

烛花“啪”的一声爆裂,橘红色的星光溅起。原本静谧温柔的时空,也随着烛花的跳跃不断坍塌,瞬间威压下来。或许某些人类与生俱来的灵性还未及退化,长生儿“哇哇”啼哭起来。

“这小冤家,可真是饿坏喽?”何氏初为人母不久,听到儿子的哭啼,心中柔弱得更要化了。何况胸口也早已鼓胀难耐,她撩一撩半掩的衣襟,俯身就要抱起眼前这稚嫩的小人儿。

“长生儿,娘的长生儿,是不是饿了呀?娘亲这就给你喂奶,好不好?”何氏柔声哼起绵绵小曲,却蓦地僵住正在弯下的腰肢,任凭肩上的衣襟率意滑落,让春光再次洒满这处春闺里。

时间的流淌,仿佛也在某个瞬间被顿了一下,开始疯狂地滑向另一处空间。那里的时空已不再温馨,也没有了柔情,只有无处不在的喧嚣和杀戮。

林师海撩拨过春桃,踉跄回到酒宴上,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宴席上,不但岳父何书光早已喝得一塌糊涂,伏在酒桌上酣睡。就连那些小心翼翼陪酒的店面掌柜们,也都个个不省人事了?

甚至守在外间喝酒极少的二三十个看家武师,一样都在东倒西歪地站不直身子!整个酒席上,只剩下一个“族兄”何九岁还在醉眼朦胧地斜着自己,喋喋嗤笑?

其中的不怀好意,不问可知也!这是?林师海浑身的寒毛顿时炸开,遍体冰凉。他随手抓起桌上的酒碗胡乱摔过去,转身拔腿就跑。

林师海想去后院携带了妻儿逃亡,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何家老宅忽然混乱起来,灯火摇晃。不少黑影从夜色里冲出,刀影闪烁,几乎见人就砍,一点留活口的打算都没有。

这是想要灭门呐?林师海大骇!难道匪人已经攻破夏口镇了?

然而不能啊?镇上的其他地方并无鼎沸声音。此前的夏口镇,也没听说过什么匪人消息。那么?总不会就是冲着何家来的吧?

“高三哥,高三哥快来看看,贵人吩咐的是不是这个人?”身后有匪人咋咋呼呼地抢步向前,一把揪住林师海的脑后辫子,吆喝起来。

又有人跑来大声呵斥:“徐九怎能这样没规矩!高三赶紧过来把人弄走,这边七爷自会料理得!”

林师海只觉得脑壳一疼,人就被打晕过去。在昏厥之前,林师海还是挣扎出最后一丝清明叫喊后院里的春桃:“快带长生儿逃命啊~!”

可惜他的声音早已被前院的嘈杂遮掩,后院里的春桃也还在意乱情迷中,丝毫没有发觉危险到来。

随着闺房外一声女子惨呼,门上的帘布被人粗暴掀起,一条黑猩猩般粗豪汉子裹着浓烈煞气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绚丽春色,“黑猩猩”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挡在床前的篓壳被他随手甩开,转着圈儿滑向身后的空中。篓壳里的小人儿顿时飞起,又被篓壳上的提梁挡住,弹了回去。

“哇~!”一声凄厉的婴儿哀鸣后,很快就断了声息。

“啊~!长生!娘的长生儿~!”

何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顾不得身上令人窒息的蹂躏,只是奋力挣扎手臂,徒劳地想要抓住那只飞走的篓壳。

篓壳快要砸到墙壁时,却被屋顶垂下的铜铃链子缠住,荡了回来。铃铛在篓壳的提梁上翻滚着打了几个圈儿,边缘划过婴儿面孔,最后悬在小脸的上方轻轻摇晃。

一串混乱、急促的“叮当”声里,一滴血珠从铃铛边缘滑落,溅到婴儿白皙的额头上。衬着腮上沁出的浅浅伤口,显得分外妖艳、诡异。

这是宋思德从黑暗的虚空里再次张开六识,看到、听到、闻到、触摸到这个陌生时空里的第一幕。这里充斥了各种仓惶、嘈杂、绝望,和无尽的混乱、残暴、杀戮。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荡过来,就轻松占据了长生儿幼小的躯壳。他想要挣扎,可这具稚嫩的身体却无法给他任何力量。他想要呐喊,然而内心的恐惧早已让他窒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宋思德止不住地哀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不堪的运道?此前才被人打落大河丢了性命,现在又闯入这样一处灭门的惨祸中?话说,俺连“孟婆汤”都没喝过呢!

女人的尖叫才发出口,就“嗯”地一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个饱嗝噎了回去。耳边响起一叠声夜枭般喋喋狂笑,如刀锋划过,割碎这紊乱的时空。

何氏终于在“呜咽”的绝望中失去挣扎的勇气。

或说,任谁被人在脖子上架住滴血的刀锋时,她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哪怕一样是死,那也要等到事后生出赴死的决心才对。

事实上,多数人在面临危难的那一刻,能够选择的,也不过是逆来顺受罢了。

何氏的表现,并不比别人更好,当然也无所谓更差。

她万念俱灰,院子里的嘈杂更加混乱地鼎沸起来,渐渐遮掩了闺房里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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