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正经,说话的内容却离谱。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还拿这种话骗我?谁会没有心还要长心啊,再说长牙又不痛,牙烂了才痛呢。”阿严嗤之以鼻。

“是呀是呀,这颗心长出来之后才会更痛,血肉如此柔软,触之即伤。所谓万丈红尘,也是万刃加身,椎心泣血啊。”苍术开始咬文嚼字。

阿严没听明白,只觉得苍术神神叨叨的,满嘴没一句正经话。

苍术却笑眯眯地打量阿严片刻,再看向他身边的阿喜,若无其事地说道:“怎么样,你还生气吗?气消就算啦,我们不就问问嘛,要不要跟我们和好?”

他这话正戳在阿严心坎上,阿严这小小身板里虽然长了颗大大的自尊心,可自尊心也是溏心的。他自父母去世之后便无依无靠,苍术与云川是他来到流民营后,除了阿喜之外最亲近的人。

他脾气上来只想着和他们断交,一觉睡醒就开始后悔了。

阿严清清嗓子,说道:“也行,那你们之前说的阿喜的嗓子是怎么……”

他的话说了一半,只见云川攥在手心的苍晶突然冒出一阵闪电似的蓝光,转瞬便熄灭。她专注地瞧着这蓝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再俯下身去写写画画。

阿严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脸色陡然刷白,浑身僵硬。

他眼前蓦然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噩梦步步逼近,夜晚他家里烧起的大火,火光里震耳欲聋的哀嚎与哭泣声,喧嚣中他父母拼命反抗的身影,错乱的影子里看不清模样的凶手,凶手手中穿透夜色的诡异而刺眼的蓝光。

冰冷蓝光之后流淌一地的鲜血,和倒在血泊里的人。

他们瘫软的四肢,无神圆睁的双目。

他的父亲,母亲。

还有他的妹妹。

那蓝光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他所爱的一切,独留他在世上。

“这……这石头为什么会发出蓝色的光?云川……云川是谁?”

阿严的声音颤抖,他指着叶悯微,不可置信地看向苍术。他指尖冻得通红,眼睛里先是震惊,继而涌上被背叛的滔天愤怒。

阿严突然扑上来抓住苍术的衣角,奋力摇晃,厉声质问:“说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阿喜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笑得开心。

苍术举着胳膊,转着眼睛说道:“这个……这件事说来话长……”

他还未来及编出什么瞎话,只听营帐前便响起一声冷峻的呼喊:“梦九,过来。”

苍术与阿严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袍的中年男人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与二三十个王府侍卫站在他们这间营帐之前。

一群人占满了营帐间的小路,如黑云压境。

这黑袍男人正是魇师魏景。

魏景来到流民营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流民们纷纷跑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间小小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苍术看向魏景手里捏着的一块布料,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那正是昨夜他阻止叶悯微时,两人争斗间被撕下的一块布料,估计是落在石道里了。

坏就坏在,这衣服是流民营刚刚发的,估计是因此被地宫里的侍卫认出。

魏景却并不看苍术,他目光只落在阿喜身上,眼角嘴角的皱纹走势均向下,语气冷淡甚至带着威胁:“梦九,别让我动手。”

阿喜嗖得躲在阿严身后攥紧他的衣服,像一只警觉的猫,成天笑呵呵的小姑娘居然板起脸来。

阿严下意识护住阿喜,说道:“魏先生,这是……这是我妹妹!”

“妹妹?”

魏景看向阿严,他上上下下打量阿严片刻,仿佛想起来阿严是谁。

“你全家除你之外尽数被杀,你哪里来的妹妹?”

阿严面色苍白,他仿佛雕像一般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这个丫头是我的养女。”魏景一挥袖子,冷然道。

围观的流民纷纷惊诧与疑惑,他们瞧着阿严阿喜与魏景,窃窃私语,说着阿喜到底是哪家的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我……”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阿严六神无主,他苍白无力地重复道:“阿喜她……阿喜她就是我的妹妹!”

他的音调因为过于紧张而怪异,似乎除了重申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严想,阿喜是他的妹妹,阿喜是他捡来的妹妹,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阿喜就是他的妹妹。

在阿喜之前,他也曾有一个妹妹。

他的妹妹从他们藏身的衣柜里跑出去,也被那个灵匪杀死。

他没有能抓住她,没有保护好她。

他没有能抓住任何人,他是被厄运遗漏的人,又承担了最可怕的厄运。他所爱的,重要的人全部消失了,他的爹娘妹妹,他的叔叔婶婶,他村子里所有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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