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青草仿佛一夜间就钻出了地面,冰雪应该不会再来了,屋外的太阳已有了融融暖意。而更让我高兴的是,经过这几个月的调养,陈士英的头发也像青草般,生机盎然长势喜人。

但我心头的忧虑也越来越重,其实大部分人也都会有这个担忧,那就是春天到了,鞑子也快来了。冬天休养,春天征伐,这似乎已是战争的规律。

于是我既期待又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陈士英向我求婚了。

陈士英说:“也许很快就又要打仗了,到时我们又要开始动荡不安的生活,趁现在还算太平,一切条件也都成熟了,不如我们成亲吧?”

我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喜事,我不能完全肯定应该接受,但也不排斥,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如果上天真的不允许,那么它就一定有办法来阻止。我点着头,回以羞涩的表情,表示认同。

其实还有一件喜事,我没告诉陈士英,我怀孕了。

陈士英说:“成亲是大事,但是恐怕无法告诉你的父母,并得到他们的允许了?我对父亲说他们都已不在世,这也不算是说谎,他们确实不在我们这个世界,而且这也不是诅咒……”

“你不用解释,这当然不会是……那你父亲怎么说的?”

“他?他当然是高兴地不得了,但……现在这条件,不可能太隆重了,而且我们也没多少亲朋好友,所以我想就在军营里举行吧,让我手下的兄弟们也一起高兴高兴,我们也能被更多的人祝福。”

这看起来是个好主意,我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就让陈士英决定吧。

陈士英得到了我的答复,高兴地去找陈彰武定日子,准备成亲的事宜。

但没几天,坏消息就来了,我就知道,事情不该这么顺利。清军果然过了钱塘江,开始向绍兴方向进发,而鲁王已派大军前去抵御,所幸派出的是几位大将军的正规军,而陈彰武这些暂时归类于义军的则留守。

陈士英说不影响我们婚礼的举行,我们仍按计划进行。

到了这天的晚上,我换上大红的衣服,把头发也盘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俨然已经是一个少妇的模样。女人,总是要到这一步,而我的年龄也已够了,心理上也做好了这份准备,该来什么就来什么吧。

因为我们省去了那些繁琐的仪式,也没有洞房可入,所以就不要了盖头,就让陈士英牵着我的手,在军营里走着。大伙都席地而坐,喝酒吃……也没什么肉可吃,就是他们的大锅饭,看到我们,他们就会举起碗,大声地祝贺着、喊着……

“把总的夫人可真漂亮。”

“把总你今晚可要悠着点儿,别明天下不了床。”

“把总你啥时也给我找个像嫂子这样的女人。”

我们以笑容回应,他们都是粗旷的军人,不能指望他们像书生一样彬彬有礼,而且无论他们说什么话,都是满满的善意。我很喜欢这种场面,比我们民国的新式婚礼还要新式,我不时幸福甜蜜地看着陈士英,而他都快要笑成面瘫了。这个男人除了脑子不够灵活,做事有点儿呆板以外,其它都还好,可人哪有完人呢,这就已经不错了,关键是有责任心,值得托付一生。

我不知怎么就又想到了顾唯正,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我继续生活在民国,也许我是应该嫁给他的,可我现在竟然一点儿都不遗憾……不是我看不上顾唯正,也不是陈士英比顾唯正好,这也没法进行比较,我觉得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我和顾唯正一直都相敬如宾,即使很熟悉了也还是师兄妹、朋友,始终没有恋人的那种感觉,我并没觉得非要嫁给他不可。

想到顾唯正,就总要出现托博的脸,这个该死的混蛋,都这时候了,还要来捣乱我的生活!我强迫不去想他,把和他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扔一边,至少今晚我绝不让他出现,哪怕他是我一辈子的梦靥,至少今晚我只属于幸福。

我们转了一圈,来到了陈彰武面前。陈彰武也来了,他又怎会不来,他就这一个儿子了,他们陈家的香火似乎也要寄托在我身上了。

陈彰武非常兴奋,陈士英和我向他下跪行礼,他忙把我们扶起来。陈士英端来一碗酒,递给我,我接过,双手奉向陈彰武,“爹,您请。”

陈彰武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仰天大笑,“好!好!好!”

连着三个好,一切都已不用再多说,军人讲究简单直接,但不表明他们不重感情,陈彰武竟然从怀里掏出一枚金簪。

非常漂亮的金簪,簪头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应该不是凤凰,因为凤是皇家专用,他恐怕不敢犯讳,但肯定也是孔雀、仙鹤之类的祥鸟。

陈彰武看着我,“我陈家的传家之物都失陷于扬州,如今乱世,也顾不得宗法礼仪,只能让你们草草成亲,但我陈家绝不能怠慢了你,这支金簪是我刚刚托人打造,虽算不上贵重,但是我陈家的一番心意。”说着看向陈士英,“士英,来,给我陈家的媳妇戴上。”

陈士英愉快地答应着,接过金簪,插到了我的发髻中。

我顿时觉得甜蜜无比,对陈彰武的所有偏见一扫而光,有些羞涩的正想行礼向他表示谢意……

旁边突然跑来一个士兵,大喊:“守备大人,不好了!”

所有的人都被惊住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都吃惊地看去。

跑来的士兵说:“大人,鲁王有令,所有的人立刻去城门戒备,大将军打了败仗,已经退回城中,鞑子已经追到城外。”

陈彰武惊讶地愣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士英,快带你的人按之前的布置行事,我马上返回大营。”

我们的婚礼就这样被冲散了,无论它有多简单,都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就连这简单的幸福,上天都不肯让我尽情享受……可好歹也让我享受到了,这样想想,上天对我倒也不能算是毫不尽人情。

陈士英也有些手忙脚乱,他想亲自把我送回去,但他的人谁来带?

我忙说:“没事,鞑子又没进城,我自己能回去,公务重要,你不用管我。”

陈士英这才说:“那你一定要小心,等我布置好了,就去看你。”

我独自走回了家,路上虽然遇到不少调动的士兵,但城里并不乱,鞑子毕竟没有进城,而且大部人也应该觉得鞑子进不了城,虽然在外面打了败仗,但鲁王的人并不少,他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守住城。老百姓就是这样,总会有所寄托,总会觉得自己所托之人无所不能,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保护他们。

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绍兴城守不住。这一夜,我并没有睡,虽然我清楚陈士英不可能回来,但我在想我的事情,我已经与陈士英成亲,却没有看到我们生活的希望在哪儿,下一步,该怎么办?

陈士英也曾问过我,还想不想去扬州,想不想再回我的世界。我没有明确的回答,因为我也没做出决定,即使想回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所以我说就算想回也回不去,现在扬州在鞑子手里,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去,而且这一路全是鞑子的地盘,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会去冒险。

陈士英又说,那我送你去,我答应过你,你也答应过带我一起去你们那个世界,现在看,没有你们的先进武器,我们确实打不赢鞑子。

我无奈地说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改变不了历史?所以你应该去不了我们那里,更不可能带回我们的先进武器,所以我不会让你送我,你若再被鞑子抓住,就不会再有命了,真要去扬州,也要等时机适合了,我自己去。

陈士英就问,那你就舍得扔下我?

我无言以对,所以我根本拿不定主意,只能暂时保持目前的生活状态,陈士英想成亲那就成亲,他若想走那我也继续跟着他走。

陈士英确实想走,自从和张煌言一番谈话后,他也开始觉得城内的气氛不好,各派官员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鲁王最精锐的部队在野外一战,被鞑子打的大败而归,如今清军又压境,城内人心浮动持不乐观看法的人越来越多。

但陈彰武不同意走,如果现在走了就是弃王于不顾,是逃兵是耻辱,而且他们一路从扬州败退了上千里,已经退无可退,再退能去什么地方?

我也觉得现在走是不合适,但不走安全确实没有保证,尤其我已怀有身孕,我觉得不能再瞒陈士英,必须让他知道了。他是我合法的丈夫,是孩子的生身父亲,他有权知道孩子的存在。

陈士英果然无比震惊,然后兴奋地抱住了我,“我终于又有儿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也许是女儿。”

“有了就好,我们儿子女儿都会有,会有一大堆”

“要生你自己生,我才不生呢,听说很痛。”

陈士英呆住了。唉,这个人,刚认识的时候,觉得还有点儿风趣,结果那是因为陌生,越熟了他反而越放不开,到现在对我简直是惟命是从……不过这也好,丈夫对自己服服帖帖总好过管不住。

我便笑了,“逗你呢。”

陈士英又笑了,然后又严肃起来,“你现在有了身孕,安全更为重要,必须要想个妥善的办法安置你。”

“什么办法?现在鞑子虽然没有围城,但城外并不安全,你就能放心让我离开?而且我也不会离开你,你在什么地方,我就在什么地方。”

“但鞑子很快就要攻城了,你应该清楚,我们守不住。”

“那就等城破了再说。”

我俩这个时候在讲城破的事,好象不太吉利,但这是无法避免的。绍兴虽然兵多将广,但没守几天就被鞑子攻了进来,一方面可能因为这是南明重城,毕竟鲁王在这儿,清兵也懂擒贼先擒王,调来了重兵重炮;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守城之人决心不够,毕竟人心不齐会严重影响战斗力,而且有些人可能还在考虑退路,不像扬州江阴那样万众一心,誓与城池共存亡。

城破时,我正在家里焦急地走来走去,外面炮声不断,但这次鞑子的炮似乎打的准了,基本全都是在城墙那里,很少有落的过深打进城里的。

门突然就被推开了,陈士英匆匆跑进来,“快走。”

这几天,我其实随时都在做离开的准备,其实也不用做什么准备,我一直都在漂泊,根本没有家当可言。但成亲后还是有些不一样,陈士英当差会有一些饷银,自然是交给我保管,我也确实需要积攒一些东西,为我们以后的生活打算,当家才知柴米贵啊。所以我还是准备了一个小包袱,包上了我的几件衣服,还有陈士英的饷银,准备离开时带上。

陈士英这样一喊,我就知道出问题了,忙问:“城破了?”

“是的,鞑子已经攻进来了,我们必须马上出城?”

“那你爹呢?”

陈士英犹豫了一下,“我们不在一个城门,这就去找他。”

我挎起包袱,随着陈士英出了房门,这个住处的短暂使命应该又结束了。

陈士英拉着我,在街上匆匆走着,街头的情况和江阴又不一样,出现的都是士兵,普通百姓一个看不见,应该都是关门闭窗躲在家里。

陈彰武这边的城门还没失守,但以他的官职,还做不了这边的主,也是听命于别人,看到我们两个后非常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爹,西门北门都已失守,鞑子已经进城了,再守这里已经没用了。”

陈彰武大惊失色,有些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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