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反应过来,自顾自地说:“他想让申二哥自己一个人去叫马节……他现在……”她想起罗秦秦背后那些溃烂的伤,大叫了声,哭着便朝东门跑去。
可是等到她跑到东门,城外仍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城门处也是有被积雪覆盖的脚印,可是那脚印愈远则愈浅,直至消失。望着白茫茫一片,她很想哭。
守门的老郎披着大氅来巡查一下城门情况,正撞见她呆立在雪中,一副楚楚然之态,上前轻声道:“姑娘可是有要事出城?天可有些冷了。”
姑娘问:“你是?”
老郎答:“我是城门子,陈老郎,看城的,看一下积雪情况,待会拿东西来除雪。”
姑娘问:“陈老郎,您见到过一个七尺余的男人吗?他是我的大哥,生了病,头脑有些不清醒。”
老郎说:“哟,那还真没注意,不过你放心,天那么冷,不会有人会往外面跑的。除非是去喂牲畜找草药的,不过这当儿,不会哟。”
姑娘知道老郎不知道其中情形,也便只是盯着那脚印消失的远处。那老郎见姑娘这么执着地守着,心底一沉,又看那城门之间确实有些杂乱的脚印,说:“姑娘,头脑不清醒,那也是会被.风雪吓住的,你放宽心啊。”
他说着,心里暗自揣测:“莫非是他大哥病重难治,自己趁着自身还有点力气,便去外边寻死了?”
那姑娘眼愁着便红了、湿了,呜咽呜咽地哭了,立在风中雪中,肩膀耸动着,伤心极了。
罗秦秦刚出城时确实觉得冷极了,迈一步便要往雪里陷下去,走起路来非常吃力。走了几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留了一串脚印,只好反身回去把脚印踩乱,又铺了一些雪在那些印子上,这才继续往远处走。一边走又要边将脚印扫掉,这让罗秦秦累得热了起来。
他面对冰天雪地,仍能够看见马堡山城立在远处。他觉得还不够远,不够远所以继续走着,拖着湿沉沉的双腿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这次他不用着急,他想,就算不能走到一个全是冰雪的地方,也完全能够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一开始问自己:“到底走到哪里才算结束?”
走到看不见马堡山城,看不见任何一个地标,周围只有冰雪为止,.他走着。
很久之前,他乘船离开故乡,漂行很久,还下着大雨。他望着雨滴砸穿江面,波光乱动着,如他的思绪一般闪烁。他也问自己要到哪里去。那时候一个女孩原本承诺要来送他,也曾问过他,他要到哪里去。曾经他没有回答她,他说,等他离开的时候告诉她。随便告诉她一个遥远的地方,然后自.己去那里过活。但是他没能等来那个女孩,大雨阻隔了两人告别的时刻,留他在船上看大雨滂沱。他登上船的那一刻,他多么想有那么一位姑娘,在那远处奔来,他会告诉她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地方。然后他会在那个地方生活,却并不希望她到来,只是让那个女孩知道,他身处何方。但那个女孩并没能赴约,也许她正在一个遥远地方打着伞急急赶来,也许她也在等雨停,以为他在等。可是什么都没有,船夫们将那艘大船冒雨开走了,他也离开故乡,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与他说着不同的话,他学了很久的话。不过好在他还会下棋,便能维持生计。
于是他想向当年一样,去冰天雪地四处也寻找不到方向的地方,直至马堡山城彻底消失在目之所不能及。
不过这一回,他无法靠下棋维持体力,甚至累了很想安眠与此。想来休息也没什么意思,他扫开屁股下的雪,露出一块石头来。他便把石头当作凳子,在雪中用手指划出一道道交错的直线来,九横十竖便是完整的棋盘了。
没有棋子,他却盯着那棋盘兴致勃勃。
他明白,这一回,任谁也寻他不得,任谁也不可能将他从这雪中带走。他又想起自己离开家乡时,那么多人嘲笑他的样子。他不禁将那眉毛凝了又凝。
他的手也没有闲着,仍旧像往日执棋的样子,稳稳悬于棋盘上方,落子,似有一声锵然响在风中。
这道风呜咽一声倒也给了他几分底气,在这样的风中,纵算申复光千呼万唤,声音也是传不到他耳中了。
好了,一局棋已经下完,他也觉得自己已经到头了。
一切都已经到头了,不管是作为秦墨生的生涯,还是罗秦秦的一生,棋局已经终了。身上的那些疾病,那些人情,都已交代给了世间,实在没了什么值得留恋的。
自己来到马堡山城,已经见识到了漠北,已经没有心愿。暂住在王家,但叫马节帮助一事申复光自然会去,自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罗秦秦泄了一口气,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毕竟,走了这么久,一直要算着自己的呼吸还是太累。
欧阳兰兰明白过来罗秦秦为什么要去解她衣服的时候已经迟了。所以等到罗秦秦的消息在东门断了以后,她便一直守在那里。她对申复光说:“罗大哥一定很累的。”
申复光骑马从北门寻了十几里的路,没能寻到人迹便到了东门。他看见欧阳兰兰身上已覆有一层雪了,头发连风也吹不动,急下马朝欧阳兰兰走去。
泪痕在两肤泛红,显然被冻得不轻,但她动也不动,只顾着城门外。
申复光喘着气,但还是压着声音:“兰姑娘,怎么样?”欧阳兰兰道:“城门子说未发现有人.从此出去,可我分明见到这里有脚印,这会儿已全被雪覆盖了。”说着泪水又盈满眼眶。
申复光道:“没事,兰姑娘,我自去寻,若是寻不到,应是找人家下野棋去了,他与我同游,常自寻街巷,寻些棋友度时日。”
欧阳兰兰摇头:“这不对、这不对……”
申复尧说:“何以如此说?”
欧阳兰兰说:“我没有跟二哥.说过,原本我的兄长与我均被困在漠城,沙暴卷走了许多人,也让漠城的粮食少了许多。我的兄长,骗我去找吃的,可是我说我们还有,让他别走。后来我们走散了,也是像罗大哥一样,把我骗开,自己走了……”
申复光拍拍她的肩膀,扫扫她衣服上的雪,说:“没事,你罗大哥让你称他作秦大哥并不是因为他叫罗秦秦……”
欧阳兰兰不解。申复光说:“因为他之前叫做秦墨生。”
欧阳兰兰抖然一惊:“江南的秦生少侠秦墨生?”
申复光说:“你叫做兰兰,你也知道,之前与他相熟的姑娘,也有一个叫兰兰,那时,兰兰也叫他秦大哥。他让别人叫他秦某,也许正是因为他忘不了那位兰姑娘。”
欧阳兰兰道:“他真的是秦生少侠?”
申复光道:“没错。”
欧阳兰兰喃喃道:“怀璧之罪,秦生墨人。”欧阳兰兰曾听兄长谈起过江湖上的事,其中让她印象最深刻的事便是这秦墨生。太叔春是江湖说士,也是两广杰士。身为说士表明太叔春此人说的话一言九鼎,不会有错,他最擅识人。而作为杰士,则表明他自己是有一技之长的能人。太叔春曾经说,他梦到自己下棋的时候有个年轻人赢了他,面容忧郁。醒来时他经《易经》推演,重现梦境,发现那年轻人怀中有一块血玉,颈上有一圈墨痕。他自解梦境,并寻到了无涯庄的,秦墨生。果然,他下棋输给了秦墨生。他觉得奇,又执红先行,竟又败下阵来,没有胜的机会。他看眼前少年却面如烈阳之欣然,身如泰山之安然,果真是个奇人。于是秦生的名号便在江湖两广间传开了,竟有人真的去夺秦墨生的玉。但秦墨生并无宝玉。血玉之说,原是指秦墨生有杀伐之力,身负武学。大家称其为.秦生,是在秦地的缘故。人人都言秦墨生有宝物血玉,人人都想拥有。九剑门也听说这事,便邀秦墨生去秦地,希望能让秦墨生帮助九剑门的陈洛。秦墨生如约而至,却没有血玉,但他说他会帮助陈洛治伤。九剑门的办法原本是通过血玉磨粉入药给陈络治伤,或者用血玉卜卦算经。但经秦墨生传陈洛一套奇异的动作后,陈洛的伤便好了不少。尽管没能用上血玉,但陈洛的伤却好了,江湖两广对秦墨生怀有血玉一事,更加坚信。因为陈洛的伤原本已无法可救,陈洛若非身为九剑门的门主,能得到一些续命的药,已断然无存。江湖的人都道九剑门就此断了后,结果秦墨生这一举动,直接让九剑门整个宗门续命。可想而知他的危险,也是不可想象的。九剑门作为报答,将全宗的剑术均教会秦墨生才放心让他离开。然而,就在秦地,秦墨生要离开时,青龙会的十二舵主找上了他,要他交出血玉。
秦墨生说自己并没有血玉,然而青龙会十二舵主说,他们十二个舵都派人围了九剑门,九剑门搜便了也没有,只能在秦墨生自己身上。秦墨生不知道青龙会到底多少人,但只舵主都来了十二个,想必手下的人不会少。他明白这一刻若真是没有,九剑门就被毁了。于是他与十二名舵主交手。十二名舵主身手都很好,都是江湖或是两广有名的人物。但是他却将十二名舵主杀了四个还不落下风,留下话来:“九剑门一馆门都吞不掉我的血玉,你们区区十二人就想拿走,也太过天真了。”他说血玉就在自己身上,但谁也拿不到。后来,青龙会并没有对九剑门怎么样,就是因为秦墨生的那一番话。秦地的人都称秦墨生为秦至少侠,就是因为他巧妙地引走了青龙会。
因为秦地尚黑,秦墨生中的墨字亦取黑的意思,故而秦地的人觉得重复,就称秦墨生为秦生。两广的人讲起秦墨生来,只要说起“怀壁之罪”,便是指秦墨生。因为两广的人,很多都是青龙会的成员。
申复光给欧阳兰兰讲明罗秦秦的身份后,欧阳兰兰却道:“所以你们走到漠北,是因为被别人追杀?”
欧阳兰兰更是一脸心疼。申复光郑重地说:“放心,你既然知道罗秦秦便是秦墨生,就该知道身为秦墨生,是天生便怀璧,不会有难事的。我再骑马出去寻寻,若是寻不到,也便是他不愿与我等相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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