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弘武帝这番真挚的言语,宣平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一半,慢慢将屁股在椅上坐实,口中还是不住谦道:“陛下是真龙天子,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心愿,更是臣的荣幸。”

弘武帝又为宣平侯夹一块鱼脍,举起酒杯道:“正是咱们君臣同心,将士舍生忘死,咱们才能势如破竹一路打下正京城,生擒郑景儒狗贼重新拿下大弘的天下。”

宣平侯忙举杯:“陛下雄才大略,爱民如子,因此才能安邦定国,一统天下。”

君臣二人笑着饮尽杯中酒,宣平侯执起酒壶欲为弘武帝斟酒,弘武帝伸手止住他的动作,眉头微皱朝着旁边正为二人盛汤的大太监轻斥道:“大胆王善为!如此怠慢侯爷,竟叫侯爷为朕斟酒!”

“陛下恕罪,侯爷恕罪,是奴婢没有眼力劲。”王善为诚惶诚恐地接过酒壶,小心为弘武帝君臣二人斟满酒。

“王善为,你的差事是在伺候在朕身边,以备朕随时支应。盛汤布菜自有侍膳太监来做,你自己份内的事情没做好,却还要插手别人的事务。你自己说,应该怎么处置?”弘武帝不悦地将筷子拍在碟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善为将酒壶轻轻放在桌边,跪地道:“待伺候陛下用完膳,奴婢自去慎刑司受罚。”

弘武帝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但语气仍然严厉:“朕宫里这么多大小奴才,朕就待见你这从容的气度。可是不论朕如何信重你,但作为一个君王,须得赏必行,罚必信。王善为,你既然做错了事自己就得承担罪责,论理讲今日你的过失须得受杖刑十记。你若是受了刑十日八日便起不得身了,朕身边又离不得你,这样吧,慎刑司你不用去了,就改为罚俸两个月。好了,你起身吧。”

“谢陛下开恩!”王善为感激地叩首谢恩后麻利地站起身来,继续低眉敛目站在弘武帝身侧听用。

此一番话听在宣平侯耳中只觉得不寒而栗,手背上登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流到耳前,他终于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弘武帝身前,伏地道:“陛下,臣有罪!”

“侯爷这是做什么?”弘武帝饶有兴味地盯着宣平侯,却并未让他起身,“侯爷何罪之有?”

“陛下,臣管束下人不力,求陛下降罪。”宣平侯长叩不起。

“宣平侯,你得先说下人做了什么错事,朕才好酌情处置。”弘武帝声音淡淡的。

“陛下,臣、臣府里的管家魏显三日前外出访友之后便音讯全无,因为要寻找他,臣便严厉询问了府里几个管事,发现魏显他、他……犯了大错……”宣平侯偷眼瞧了一眼弘武帝重新将头垂下。

“宣平侯要讲便讲,朕可没有那些耐心猜你的心思。”弘武帝声音透露出不悦。

“不,魏显他无法无天,竟然背着臣造谣传谣,他诬捏太子、太子并非陛下亲子,说太子是逆贼郑景儒的阴谋,老贼挑选与陛下长子年龄相近,与陛下和林皇后模样相像的男孩,为的是颠覆郑氏血统,使得皇权旁落……”宣平侯的声音越来越低,若不是弘武帝离他很近,几欲听不到他的话音。

“王善为,快扶宣平侯起来说话。”弘武帝看宣平侯坐定轻笑望着他,“宣平侯,这些年来你对朕收复江山有功,是朕的心腹股肱,是朕最信重的人。”

弘武帝的笑容慢慢从脸上淡去,面色越来越是凝重:“不过,纵观大奉、大衍还有我们大弘王朝的盛衰史,就能看出来王朝的更替明面是一个新的势力打败旧的朝廷,但从根本上还是旧的朝廷从内里、从根上早就开始腐朽起来了,帝王要么骄奢淫逸,要么横征暴敛,官员们一个个忙着贪墨败度、结党营私、排斥异己、徇私舞弊。已经烂透了的朝廷,民心已失,因此新势力才能将那些庞然大物推翻。逆贼郑景儒的朝廷也是这样,他们还多了一个皇子争储、内斗、篡位,对至亲下起手来比谁都狠。朕坐上了这个龙椅后没几个月,逆贼袁戎就敢谋朝作乱,若不是有一干能臣拼死相护,我大弘江山危矣。朕只要想起这些心中整日惴惴,一刻也不得平静。

“宣平侯,十几年前朕在刚做储君的时候便立誓,待朕承袭大宝,定要整饬纲纪励精图治,要使官员们恭俭黄老吏治严明。而对储位,一定传与朕的嫡长子,这样才能使得天下归心。因此在朕的东宫中,只有太子妃林氏一名主母,待朕有了嫡长子延钧才纳了两位良娣。之后在郑景儒狗贼谋逆,朕得到的消息都是林氏与延钧都在东宫大火中被老贼害死,朕恨不得将老贼碎尸万段……

“延钧是朕的亲子。宣平侯不要有疑问,朕又不是傻子,怎会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与他人。在没找到延钧之前,我原本是想立吕氏为后的,这样延钦便是朕的嫡子,也是朕最年长的儿子了,等朕百年之后可以承传朕的江山。而且延钦自小在朕身边长大,朕心中也是偏爱延钦多一些的。只是,朕心中总有个声音告诉朕,再等一等、等一等……

“立范氏为后,是因她陪伴了朕八年,她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子,一直尽心尽力为朕操持朕的后院之事,又为朕抚育了二女一子。皇后只是一个,储君也只的一个,我也知道吕皇贵妃心中是有些不忿的。范皇后家世显赫,承恩公又是年高德劭,并不是哪个能动得了的。而太子年仅十三岁,也并无外家助力,因此宣平侯府便可造谣生事、抹黑太子的身世了吗?”弘武帝面色愈发阴沉,丹凤眼一抬射出箭一般的冷光。

屁股还未坐热的宣平侯大惊失色,重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陛下,在此之前臣、臣并不知情……都是魏显、魏显他擅作主张……”

“嘭”弘武帝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杯勺一片叮当作响,声音也不由抬高:“吕侯爷,朕最恨想要蒙骗朕的人!四百两银子,在寸土寸金的正京城也能买一座宅子了。你相信一个管家能拿得出来?吕侯爷,魏显全都招了,八个泼皮全拿下了,连为吕氏传信的太监也全画了押。还有侯爷这些日子串通朝臣为延钦争夺储位,送出的大礼、许出的利益朕都已查清。人证物证俱在,你要不要自己看看!”说罢,将一摞案卷摔在宣平侯眼前。

宣平侯哪里敢看这些案卷,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这是不怪皇贵妃,都是皇贵妃身边的小人撺掇的,皇贵妃心里也苦啊……”

弘武帝轻轻摇头,口气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吕氏若不是这样的脾气,早在半年前朕便封她为后了。宣平侯,你是皇贵妃的父亲,不但不规劝着她收着脾气性子,顾大局识大体,还顺着她的意思造谣传谣,与朕对着干,你这是助纣为虐啊。”

宣平侯自知除了家世与财富,自己无才无德,族中子弟也个个纨绔,没有几个能读书擅骑射的。能得今日显贵的爵位,只是因为家中有一个皇贵妃女儿,若是女儿在皇帝面前失宠,那全族的荣华富贵不保。惶恐之余,宣平侯涕泪横流伏地痛哭:“千错万错都是臣的错……请陛下治臣之罪,臣悖逆不诡,臣教女无方……要打要罚请陛下只责罚臣一人,只求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初玉与延钦啊……”

初玉是吕皇贵妃的闺名,吕皇贵妃温柔解语颇具情趣,虽有些掇乖弄俏的小性子,但瑕不掩瑜,正是弘武帝心头所好。郑延钦是皇次子,年仅五岁,自小长于弘武帝膝下,生得明眸皓齿天真烂漫,不知为弘武帝增添了多少笑容。此时听得宣平侯提及二人名字,弘武帝的心更是软得如一掬湖水,手心手背都是肉,虽是皇贵妃的授意,可延钦是无辜的。弘武帝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长叹一声:“宣平侯,对储君造谣生事,为大不敬之罪,依律可处斩刑。此次就看在延钦的面上,朕也徇私一把,就此揭过吧。不过,今日虽然不罚你,此事朕记在心上了,自此之后若朕再听到有关太子的流言蜚语,不管是不是宣平侯府做的,罪加一等!”

宣平侯会意,接连又是几个响头:“多谢陛下开恩!臣再也不敢了!臣谨遵圣命,打今日起臣府里所有人手悉数散在城里,若有人胆敢再传太子的谣言,臣的家人定会立时将他扭起来送官!”

“你起来说话吧。”弘武帝瞧着他七梁冠下的额头已磕得乌紫一片,心中仅存的怒意又消散了一半,指着餐桌旁圆凳淡淡道。

宣平侯偷偷抬眼看弘武帝面色平缓,方才战战兢兢地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也不敢坐躬着身站在原地。

弘武帝不再看他,只是望着墙上挂着的松泉春华图,轻叹一声道:“太子身世的流言已经传得满城风云,此事若不狠狠处置难压众口,须得有一个背黑锅的。立后立储之事,朕一直一来都觉得亏欠了皇贵妃和延钦,今日便为他们做一次恶人,亲自来找一个替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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