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武帝一惊,想上前扶住郑辰琮,却还是生生忍住,吩咐道:“魏王重伤初愈身子还太弱,王善为,快扶魏王到偏殿歇息。传太医来为魏王瞧瞧身子。”

“程指挥使,朕吩咐你的事做得怎么样了?”崇德殿宝座上,弘武帝端起茶盏轻呷一口,饶有兴味地打量殿中站着的这位女武官,只见她虽着上殿时的宽大绯色虎补官服,但不掩其身材窈窕,面容姣好。

程柏蘅目光微垂,神情恭敬,双手奉上一摞册子,道:“陛下,臣已查到造谣传谣之人,这是案情的案卷,请陛下过目。”

弘武帝掀开案卷翻了几页,眉头不禁紧皱了起来,他抬眼斜睨着程柏蘅:“程指挥使,宣平侯府是吕皇贵妃的娘家,也算得上朕的国丈,他们家将多半家产都放在支持朕复国之上,功高不赏,这诽谤太子的帽子可不能随便扣在他头上的。你确定这不是栽赃陷害?”

程柏蘅:“陛下,这些是亲军都尉府散布在正京街头巷尾茶肆酒楼的暗桩打探出来的,都尉府捉住了当先散布谣言的八个泼皮,还未上刑他们便交代出宣平侯府的大管家魏显收买他们散布谣言,酬劳是每人五十两银子。臣用计引诱魏显外出将其拿下,魏显受不住刑才招认了是宣平侯授意他去做此事。亲军都尉府只是负责收集情报、巡查缉捕等职,只查案不断案,因此臣在此案卷中只是陈述事实,至于结论是什么全由三法司审理结案。”

弘武帝将案卷慢慢合上,用手在上面拍了几下,好一阵子才轻轻颌首:“程指挥使是一名能臣,清莹透彻,智勇双全。朕真该庆幸,你未嫁到西羌去啊。若久安未做那些糊涂事,倒是一门极好的姻缘。”

闻此言程柏蘅心头一惊,忙双手抱拳:“臣只是一名村姑,只凭一腔子报国的热血,机缘巧合之下为陛下做了一些事情,好在不辱使命,臣不敢受陛下的称赞。”

“柏蘅不要过谦。朕还有要事要你去做。”弘武帝轻轻道。

“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这段日子以来,辰琮外伤未愈之后又加心病,已在魏王府卧床数日,太医为他诊断肝郁血瘀之证。”话说一半弘武帝突然闭口,手指轻轻拨动案上玉盏,眼睛却盯着程柏蘅。

程柏蘅抬眼看着弘武帝,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却已是两鬓斑斑,双眉之间那条深深的“川”字皱纹不知隐藏多少的夙兴夜寐,多少忧心忡忡,程柏蘅心中轻叹,躬身道:“食君之?,忠君之事。臣会为陛下分忧的。”

“好一个忠君之事,为君分忧。”弘武帝睥睨着殿中这位女武官,唇角微勾,“那程指挥使倒是说一说,朕的忧虑在何处?”

“是,陛下。”程柏蘅直起身子抬起明亮的眼眸,“两年前,我以长宁郡主的身份到西羌和亲,正遇赵硕弑君谋反,我奉大王妃古丽苏如合之托到哈密国借兵。老哈密王以不出兵相胁,要我答应永不嫁赵卓。陛下的意思该是与老哈密王一样的。”

“是吗?程柏蘅,朕只是让你劝劝魏王,你就这样猜度朕?”弘武帝眸中精光微现。

“陛下的智慧和眼光自是无人能及的,微臣自不量力妄自猜度陛下。望陛下恕罪。”程柏蘅神情恭敬。

“程指挥使,你就把你的猜想说与朕听一听吧,朕是不会怪罪于你的。”弘武帝面上也很是郑重。

“那为微臣便斗胆揣测一番。微臣与魏王两情相悦,陛下若是允准我们两人的婚事,本是顺水推舟之举,还可以卖我们二人一个人情,皆大欢喜。可陛下偏偏不肯,还要拿辈份来搪塞我们二人,不顾魏王与太子的苦苦哀求。”程柏蘅轻叹一声,“这些年,魏王领亲军都尉府指挥使之职,不论在汉中还是在正京都屡屡探得重要情报,为我大军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魏王接了克复军后,整肃军纪,爱护将士,将士们对他信重有加,一番言语能鼓动得造反的克复军将士杀了袁戈平息战事。不自谦地讲,臣的父亲也是一名能臣,领光复军十四万将士,权势不可谓不小。魏王若与我程家结成秦晋,两家合计掌兵二十四万,他们皆是驻守在京畿的肱骨精锐,战力了得。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拥有这样的权力,虽然魏王与臣父忠心追随陛下多年,但若是他们稍有异心,很可能会动摇大弘根本,怎能不令陛下心生忌惮。其实魏王与臣父的权力全是陛下赐予的,陛下随时将权力收回即可。掌兵之权非小事。虽然魏王不是陛下的亲弟,可他知晓自己身世之后的所作所为,无不表明他只一心为陛下披肝沥胆。当下新朝甫立,陛下几年内还不能培植出比魏王与臣父更为忠心有为的势力,还得用他们两人外防入侵内防生变。因此,平衡此间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使我们两家联姻。”

弘武帝良久无语,半晌才道:“小程指挥使聪慧通透,其实你的功夫和智计也是朕忌惮的地方。辰琮自小是朕看着长大的,朕也知道他生性纯良仁厚,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就算知道他不是朕的亲弟,朕也没有怀疑他的忠心,放手让他替朕执掌克复大军。可是朕亲历郑景儒老贼谋朝、郑辰瑞逼宫、西羌赵硕弑父杀兄还有袁戎起兵造反,一桩桩一件件令朕始终悬心吊胆,对军权、政权一刻也不敢松懈。程指挥使,你能否理解朕的苦衷?”

程柏蘅垂眸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抬眼望向弘武帝,道:“权倾天下者,其风险与责任也是世上最大的。因此,自古以来多疑与警惕都是当权者的本能。臣揣测,今日陛下传臣进宫面圣,是让臣自己提出解决此事的法子。”

话说到这份上了,弘武帝也不再掩饰,颔首道:“正是。”

程柏蘅道:“陛下,魏王与臣父各领一支大弘最强战力的精锐,两支军队势力均衡,战时互相助战,平时相互掣肘,但却万万不能因利而聚。当下看来,臣便是将二支军队聚到一起的由头。臣已与魏王相识五年了,在这五年中微臣与魏王相知相助相伴已是情深意笃,纵是经历几番离别,情意未减反增已至生死不渝。臣不愿舍弃这份情意,想必魏王也不愿舍弃。陛下的担忧魏王应该还不知晓,当然也不能对他明说,怕魏王因爱而不得钻了牛角尖心生怨怼,怕由此疏离了兄弟的情分,阻隔了君臣恩义。此事由臣而起,也当由臣来解决的好。”

“那程指挥使的法子是什么?”弘武帝停下手中动作。

程柏蘅低头思忖片刻,抬起明亮的双眸道:“陛下,此事不妨这样来做……”

弘武帝听了程柏蘅所言,以手支颐沉思良久方叹道:“程指挥使,你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姑娘,既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又有一双举重若轻的手,既有一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又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这样的杞梓得之如虎添翼,失之如沧海遗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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