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日娜抿嘴想,这儿不是久留之地。

她想对了。这儿确实已经不适合她了。

离婚手续用了一个月办理完毕,抚养权有争议,在打印纸咔哒咔哒的走针声中,两个曾经相爱的璧人又一次处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他们憎恶地对望彼此一眼,记恨彼此心中不堪的形象,然后龙飞凤舞地在那几片轻薄的A4纸上签上字,再摁一个手印,这样的虐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但是对于年幼的卓娜来说,这仅仅只是开始。

格勒温都日一般并不喜欢这样虐待过的女性,她们好像一张揉皱了的白纸,他想要收集全新的白纸,放飞他的梦想,叠成小船或者星星。如果是揉皱了的白纸,看上去只想把它扔进字纸篓或者那达慕大会门口蒙古包旁边的火堆。

这样的火堆在夜晚格外光亮,虽然不大,但是熠熠生辉,是点亮草原夜色的美丽风景之一。这样一些火堆美好而闪烁,里面也许被哪个男孩子或者男人扔进来了他们不要的揉皱的白纸,这些白纸燃烧在熊熊烈火之间化为灰烬,如果没有燃烧,就显得乏味而缺少乐趣,可是如果烧透了,那也显得无聊而只有灰烬。

这和苏日娜的研究项目不约而同地相似。这样的项目在海外有很多,甘蔗渣回收处理,器具是欧美国家提供的,一个大的离心机,一些试管,数据被做成matlab像脏的一样送进机器,搅得团团转。这些白色的A4纸张上被打印上字,这些字或者价值连城,或者一文不值。这些纸张在开完了会议之后被扔进字纸篓好像上面从未产生过任何信息。就像这些被揉皱了的用来砍纸团的女人们。

那被萨满法师揉皱了的白纸乌那日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格勒温都日,内心回顾起很多年以前她到BJ的满城里,老满城的青春,她的白色的衣裙飞扬,那一年,清爽的小少年格勒温都日只有七八岁。不曾被揉皱,也没有工具化。

也许已经被工具化了。要不怎么会那么大的压力,要造一座大房子。

在这个节点上,格勒温都日已经明白了当年匈麦宙的处境。他在自己母亲指责自己父亲的错乱中感到困惑,却又在自己终于明白如何吃人的时候由于自己的position站到非正义和挑起争端的一方,毕竟相比维护一个姑娘的精神稳定来说,他更需要她来维护自己的精神稳定。

至于是谁维护谁的精神稳定,我们在此不需要探讨了,这是一个cliche的情节。这样的情节在笔者另一部小说《桑丘的礼物》里,也是一样的。

空气里充满着tension的味道,这tension混合着自然的雨滴、乌那日泰家里柠檬洗洁精的味道、抹布和辣椒碎的味道、纸张被烧毁的味道、远处咸腥的海子上的盐巴和土壤的味道,和蒙古防身刀上铁锈的味道。也或者还有外面草皮上罗圈椅上牛皮扶手的味道。

这样混合的味道构成了苏日娜对格勒温都日家族的最初印象。一开始她以为这样的味道是生活的气味,不料显然这是一种异样和吞噬的味道。

这味道吞噬了美丽的山水地平线,夜色的盛景、高飞的鹰的翅膀、蓝天白云的星之破晓,这是乌那日泰厨房的味道。也许是丢德家厨房的味道。也许是很多人家里厨房的味道。

“你到我们家,又不是一个公主!”乌那日泰的声音回荡在产后阵痛的苏日娜的耳中。

苏日娜很容易就怀上了,据说。她做了十个月的孕妇,有乌那日泰照顾。格勒温都日后来对费南德斯说:“我妈妈照顾了她很久的。”年轻的费南德斯一脸崇拜地看着格勒温都日,脸上写着同情。

但那厨房的味道可不管你的姓氏是费南德斯还是拉曼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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