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京城,袁成复和朱华没有立刻回洛阳老君山,半路在登封停了几日。
少林的妙因师父领着,带二人去了帝陵周围的村庄。村子均由守陵人一代一代建成,日子颇有些安逸避世。前任皇帝的陵在一块凹地,树长得茂盛,村民不想好地浪费,在空出的地头点了瓜豆,眼下都绿油油的,开着花。
有妙因的信物,袁成复表明身份,带着朱华来到先父碑前。
酒倒满,碑前摆束采的野花,头顶树叶沙沙作响,多年感慨,真到了跟前,反而都说不口。
“……不管有没有如你的意,这位子,我是平平稳稳交到平裕手里了。我不该来的,也没脸来,三哥若是知道,肯定要笑我……我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将来见了面,别问我怎么几个兄弟,都早早下去陪了你。你的孙儿都挺好……”
袁成复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眼眶红着,“我呢,谢谢你当年把我送上山,捡了这条好命,多享了人间许多福气。孙子,旁的兄弟都给你抱了,不缺我一个,起码把媳妇儿领来给你看了。丛然,命不好,自己在外跑这么多年,都说女人要好好相夫教子,是我对不起她……”
朱华也跪着,侧头看看他,拉拉他的手,眼里盈着泪。他笑笑,紧紧回握,接着说道:“好在我们丛然什么也不怕,不好的命,也都拧好了,往后,我会好好陪她。”
先帝与先皇后合葬,李蓉的墓在附近。同去探望,袁成复为当年让母亲伤心离去而忏悔。鲜花引来一只菜粉蝶,绕着人转了几圈,落在朱华手上,停了一时,又翩翩起舞远去。
朱华抽了刀,袁成复取了剑。他哼起一段童谣,她起刀与剑微微一碰,二人身形交错,刀光剑影,或缓或迫,恍如诉说。
风停,叩首,携手离去,陵墓依然安静,生者当有新的旅途。
老君山金顶之上,丁瑛日日等着他的好嫂嫂,终于再见面,当即吟了一首早就做好的打油诗,直把朱华跟袁成复都闹个红脸,纷纷追着去揍他。
玄清任他们闹腾够了,才喊上玄微,关上门来笑眯眯跟二人说正事。
九月十六,天朗气清。
老君山下一户乡绅腾出堂屋供新人行礼,袁成复和朱华皆着喜服,一人怀抱一只大雁,踏进了装点喜庆的院门。
院里皆是从金顶下来的道士,村民也来凑热闹。不知哪个小孩儿偷偷揪了大雁的屁股,新郎官一时不注意,雁从手里跑脱,扑棱起翅膀追着人啄。丁瑛身上也别了朵红花,一手捉着大雁的俩翅膀根,一手提了小孩过来道歉。
安雨生也快马加鞭赶来了,一进门就有村民拉着他连声感谢,说家中妻子小儿如今皆是健康。
欢声笑语之中,村中长老主持仪式,刀与剑交叉放在桌子正中,几位长辈坐在上位,见证新人礼成。
陪袁成复山下十年的剑被传给丁瑛,袁成复又把玉环挂在扇上,带了包花种,还有两张疗养的药方,带着朱华去了洛阳。
陈氏花圃便多了一个会弹琴作画的花匠。花匠不光种牡丹,还在墙角开出一小块地捣鼓起菊花。菜也是种的,花匠的妻子显然比这院子里所有人都会生活,鸡、鸽子,哪天又领回头羊来,院子里杂草天天不用除就给啃个干净,还有羊奶喝。
这二人倒不在花圃住,远远买了间小院,清晨也许不一起去花圃,到了傍晚,女人会在门口等花匠回家。女人常常来帮小道士们改善生活,小道士手巧的跟着学会许多做饭的花样,他们除了师兄喊得亲热,也都欢喜她来陪着。
花圃每月有些工钱,视当年达官富商捐赠的数目而定。花匠的钱多买了药,他自己喝,女人也有一份。喝上几剂,歇些日子,老君山就有个年轻道长来替二人诊断叮嘱。种花本就修身养性,调理之下,二人气色确实都好上许多。花匠发间几缕扎眼的白发落了,不再添新的,一头黑发,配着光滑的缎带,胡子也修剪成短短两撇,不似原先老气。若是佳节,女人穿金带银打扮一番,仍似年轻女子般俏丽。
久违的牡丹花会,朱华终于可以挽上袁成复的胳膊,两个人悠悠哉哉上街闲逛,看看别家的花,猜猜今年的花王何处。
不过任谁出了力,都会宝贝自己的劳动成功,怎么也不愿服输。一帮士子在前高谈阔论,朱华一边说这群人哪里懂花,一边还要扯着袁成复悄悄跟着,直叫袁成复捂着脸偷笑。
眼看士子们上了青云阁,阁楼前有人查验请柬,朱华有些失望,只能跟游人一道在楼下看看热闹。袁成复便劝,刺史大人可给花圃赠了不少钱财,阁楼上摆的花草,不看也罢。
“吟诗作对没甚意思,丛然,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听曲儿吧。”
“你才逛了几步,又累啦?”
“没有没有,哎我看那家茶馆位置不错,说不定能望见几分阁楼上的风光。”
刺史已说完了颂词,宏德元年,天下太平,游人都在鼓掌。朱华跟着袁成复从人群中挤出,听到第一首诗,花与美人相互形容,常见的手法,她忽然回头看看高有三层的青云阁,然后拉拉他的袖子,见人疑问,笑嘻嘻地说:“等我一下。”
就见她纵身一跃翻上阁楼屋檐拉下的彩绸,又几下跳上第三层入窗,正从举杯对饮的士子中间穿过。士子还在愣神,她已托着朵比巴掌还大的洛阳红翻出。
众人叫好声中,牡丹被她一掷正正好好落在袁成复怀里。袁成复一愣,笑着展臂,跟着跳上屋檐追去,留路人惊叹欢笑。
茶馆二楼看青云阁看得清楚,一楼的桌椅板凳搬了不少上二楼,窗户全部打开,不少人愿意拼桌靠窗而坐。馆内有跑腿儿负责专门抄送士子所作诗歌,为客人诵读传阅,极为周到,但画师现场所绘长幅之画,还是得亲眼欣赏。
茶博士在桌间灵活穿梭,给新到的顾客泡上一壶远安黄茶。正好,与袁成复和朱华同桌的富商所喝是名贵的霍山黄芽,富商让人又拿来两只茶碗,热情地叫有幸同坐的二人尝尝。
未中功名的文人以韵脚、立意讨论诗文好坏,商人以出身、举止谈论阁中哪位士子更有前途,单纯凑热闹的游人则相互说些逸事。
比如新皇宠妃梁氏在洛阳的亲戚嚣张跋扈,朝中有人参本后,梁家那在御林军任职的年轻人竟然脱岗,连夜赶到洛阳把自己的伯父呵斥一通,听动静,应是动了手,否则那游手好闲的大公子怎么一两月消停不见人影。袁成复和朱华相互看看,这时才知道梁家怎么说好了要花却无人来搬,不过嘛,他们连订金都没给,不来最好。
又有人说陈氏花圃挂了牌别惹羊,有人非要去摸摸,结果被羊顶得四仰八叉,躺地上朝小花匠讹钱,被那羊的女主人举着烂篱笆条抽得立刻活蹦乱跳。听得袁成复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朱华装作没听见,耳朵却红了,举杯喝茶,也扑哧笑出声。
阁楼之上第一幅画作挂下,明黄的牡丹亮丽大气,眼尖的能看到还有两只蝴蝶。
“觉得如何?”袁成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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