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晚上开始,袁兰兰就有意地躲避着我,尽可能不与我接触,哪怕是相互对视一秒。我已把《感悟》带回了宿舍,扔进床下的纸箱里,一两个月也不曾翻看,原因倒不是我已经看过,所谓“好书不厌百回读”,好的书读一遍会有一遍的收获。另外,我也一个多月不曾去过那家书铺,似乎已经忘了这世上还有那个书铺和《感悟》这本书。
我们之间仿佛成了陌生人,或者说我们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这层薄膜能将彼此的笑靥过滤开去,传达给对方的只有冰冷的面部表情。然而,这是我所不愿意的,于是我努力扯去那层薄膜,试着去对她微笑,只愿这微笑如黑暗中的一点寄托着希望的火花,能够慢慢将那一丝阴影从心里驱除出去。但当我对她投以微笑之后,却看不到她的脸上应有的笑容。她的表情,让我的微笑显得很不自然,像是自己做作;那抹表情,给我的感觉就像一双温暖的手,瞬间紧贴在冰冷的钢铁上,直冷到骨髓里去。是的,大概没有人会有这样的感受,除非他全心全意的付出,遭到他最在乎的人给予了一脸冷若冰霜。
她的快乐非我所能给予,而她的苦闷却因我而生。如果爱一个人而不能给她以快乐,那么这个人的所有也许只剩下痛苦;如果爱一个人而她的快乐却是别人所给,那么这个人的所有未必全是快乐。希望被爱的人快乐,而自己给不了她快乐,却只愿给她快乐的人是自己,所以爱着,矛盾着,也痛苦着。即便是做作,我也一直在努力,希望在彼此面对面的时候,能够重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那份初遇时候的美好。
第二个平安夜和去年的一个样,部分同学仍然执着于过平安夜,就算只是送送礼物,聊表心意和祝愿,也似乎要比传统节日来得时髦。我也买了两个包装得很精美的苹果带回了教室。上晚自习之前,黄昏压近,还有十多分钟才打铃。我留下一份,带着另一份出了教室,来到了五楼3503教室前。我要找的那个人,此时正在这间教室里。我从窗户往里窥探,见里面几乎坐满了人,课桌直摆到教室后的墙脚处。有些人在里面坐着,默默地写着作业,有些在走动,有些虽坐着,却不是在看书。与文科生所在的教室相比,理科生的教室里似乎少了些朗朗书声。没有搜寻到小艺的身影,就算看到了她,我也不便直接唤她的名字。我回身,背对着教室站着,左手有些不自然地拿着要送给她的那份礼物。片刻之后,见一个男同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我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他道:“同学,麻烦把这个交给孙小艺。”我把礼物递给他后,补充道:“就说是老同学送的,谢了!”我知道,即便是没有报出我的名字,只说老同学,她也会知道那人就是我的;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给小艺送去礼物的人叫什么。那人道:“好的,不客气!”说着,他便转身回了教室。我溜开了脚步,回到教室时,英语老师已经发下了试卷,在教室里踱着步子,不断向我们的耳朵里塞去她那让人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话。同学们仿佛对她视若无睹,只管把试卷叠得哗哗直响。我坐到座位上去,顺手拿过那张放在桌子上的试卷,拿起笔来开始在试卷上写下我的名字……五分钟后,校园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铃声。
如果为爱付出是需要回报的,那么我不知道小艺在收到那份礼物后会怎么想,那只算得上是我给她的回礼。换句话说,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或者对她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才这样做。这很令人难以想象,但却是真实的,就像你对某个人并不感兴趣,但出于礼貌或者社交关系的需要,你仍然会恭敬地待他一样。所以,我以为孙小艺也并非对我有什么好感,她只是出于维护并增进我们之间的那种普通朋友或者近似于兄妹的情感关系,才会那样待我。即便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想到,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也不情愿想到其他的层面上去,比如我们的关系会发展到彼此相爱的地步。
我很难想象以同样的方式,而以不同的心理期许去做一件事情,会收到如己所欲的效果。然而,我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去做这件事情的。我给袁兰兰的礼物,却是由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心理期许所驱使——我只愿那样做,可以解开一个冰封已久的心结,好让彼此轻松地透透气。相识却又形同陌路的两个人,怎容得一丝情爱的存在?否则,是要付出难于弥补的代价,才会换来爱的起死回生的。我们在喜欢或者爱上某个人的时候,总会心思细腻,把这种情感熔铸到我们为被爱者所做的一点一滴的小事当中,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也希望那个人能够从中感受得到——自己正被施笑者所爱慕。那么,更何况是一个精心准备的礼物呢?
下了自习,还没等我留意,袁兰兰已经走出了教室。我从桌下提起那个装着礼物的纸袋,也赶了出去。教室外的走道上闹哄哄的,楼梯口挤满了人,都是赶着下楼去的同学。在不知道袁兰兰已经下了楼去之前,我是不会贸然下楼去的;我已经注意到,下了第二段自习后,袁兰兰都会出去一段时间,然后回到教室里看上半个小时的书,直到十一点半的时候才回宿舍去。这一次又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回到教室里,于是我靠着护栏,还没摸出手机,心就已经蹦蹦地跳了起来。最终,我拨通了她的电话。
“你在哪里呢?”听到她喂的一声后,我道。
“在楼下,你是?”她问道。
“请在那里等等我吧,我马上就下来了!”我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着楼梯口走去。
“你到底是谁呀?”我刚想挂断,又听到她这么问道。对于她这样的问题,我并不觉得奇怪\u001f——只是,有一丁点失落感瞬间刺痛了我的心。没有人会有意地记住一个她毫不在乎的人的联系方式。我掂量着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感觉到它犹如一丝海绵那样沉重,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说:“等会儿你不就知道我是谁了。”我向着楼下快速地走下去,像是正在坠入冰冷无底的深渊。
到了楼下,我向着知行楼那边走去。在路灯的照明下,我看到她正和谢小娇站在我曾等待过她的地方。她怀里抱着两本书,谢小娇则背着个双肩包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和我手中的礼物大致相同的东西。看到我走了过来,谢小娇已知道刚才是我给兰兰打的电话。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清楚接下来自己将会是多余的,于是准备离开,不想却被袁兰兰拉住了。我早已将礼物取了出来,握在手中。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我递过手中的东西,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心原来还在剧烈地跳动着,也几乎忘记了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我甚至记不清谢小娇是怎样站在一旁,又是带着怎样的表情目睹她眼前所发生的一幕的。我只按着已经设定好的,并且重复试验了好几遍的程序去敲开一扇似乎冰冷已久的窗,不管从这扇窗里投来的,是一个暖及人心的微笑,还是几块更加刺骨的冰块。
我看着她,递出礼物的同时,微笑着说道:“给你!”
她扭头看了一眼谢小娇,似乎在这个单纯而羞涩的年龄里收下这份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礼物,还需要征求他人的同意。但愿她的那一眼,是在向别人宣布:原来自己有爱慕者,也会收到这样一份来自爱慕者的礼物。
她回过头来,视线从我手中的礼物转移到我身上来;此时此刻,我发觉原来一切所谓的形同陌路、冷若冰霜并非我想象的那样——其实,她依然温存可爱,依然那样迷人。
“我从来没收过别人的礼物呀,”她腼腆一笑,说道,“我不能收的!”
“那就当这是第一次,又有何不可呢!”我说。
她还是不愿意收下,说道:“哎呀,不行的,我还是不能收下你的这份礼物。”
“这都已经递出了,你不收下,我哪有收回的道理。”我违心地说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又何必那么坚决呢。”我想,这话若传到白痴的耳朵里,他也会轻蔑地一笑吧。
谢小娇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离开了,袁兰兰没来得及再次将她留下来。兰兰仍然有些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接过了礼物,很温柔地道了声谢谢。我顿时犹如罪人蒙赦,重获新生,而赦免罪人的,正是眼前这个刚刚接过赦令牌的女孩。看到她脸上露出的久违的笑容,我仿佛沐浴在暖阳之下,无欲无求,只愿这一刻瞬间定格下来。
“一起走吧!”正当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而准备离开时,她打破尴尬的局面说道。这一句话倒提醒了我——不该把她一个人落下,而至少应该送她到宿舍楼下,否则便失礼于她了。
此时,夜空下的校园里人影稀少,显得很安静。我们从知行楼的走道往宿舍楼走去。和她并肩走着,我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明明在这之前总想着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是等见了她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本书——你真的丢了吗?”她打破沉默,问我道。
听她这么一问,我又一阵喜上心头,说道:“没有,我怎么舍得丢呢,那么好的一本书!”
“对不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愿你不要往心里去。”她道歉并解释道,“我忙着解题,希望你能理解。”
其实当我再次看到她脸上的那丝笑容时,就已把这件事情给丢到脑后去了。对于自己深爱着的人,或者一个能掌控着你的喜怒哀乐的人,即便被深深的伤害过,大概很少有人会好了伤疤记得疼。“我没往心里去,早就忘了。”我说道,“能再次看到你脸上久违的笑容,我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其实,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不该在那个时候打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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