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罗夫指引着三人来到一处精心搭设的木屋前,这间屋舍依山而建,蹚在山体南侧的阴影之中,四面又环绕着密林与迷雾,如果无人指引,恐怕在山林里兜兜转转数日也未必能找到这里。古斯罗夫提起木杖敲了敲大门示意三人入内,随后便气呼呼地拄着杖踱步走向木屋的另一侧,看来这位性情乖僻的拜椎斯人是打算将“减少言语交流以弥补损失”的方针付诸实施。

不过三人倒也没有必须与其深交的理由,对于古斯罗夫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他们也只是相视苦笑后推开了木门。大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着焦糊味的肉香扑面而来,这股充斥着铁锈与焦炭气息的糊味显然是烹饪食物时没能正确掌握火候的副产物,却意外地不显得丝毫刺鼻,反而极大程度地勾引着众人的食欲。

房屋的正中央架着一口数尺宽的铁锅,锅中胡乱堆砌着许多不知名的野果与山菜,而在锅前掌勺的则是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丛栗棕色的长发自双肩垂下,抚弄着翠绿色的纱布长袍。见到三人闯入屋内,少女的眼中闪动着明快的光芒,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几名聚集在锅前的孩童便蜂拥而至,将三人团团包围——准确来说,是将克劳斯围拢在正中心。

“克劳斯,你终于回来了啊,我们可担心你了!”

“和我说说山顶是什么样的嘛,爷爷他一直不准我们上山.......”

除了其中混杂的一两副生面孔,绝大多数孩童都是寄住在百夜峰脚下孤儿院中、曾与三人有着一面之缘的孤儿。木屋的生活条件固然算不上优渥,这些孩童们却依旧容光焕发、清爽整洁,至少比风餐露宿、敝衣尘泥的三人好上不少。

“怎么了,吵吵嚷嚷的?我们约好了不能给弗兰姐姐添乱吧?”孤儿院长桑奇紧随其后,步履迟缓地从隔壁房间走出,向门厅中张望。与三人视线相对的瞬间,桑奇表现出了些许讶异,不过随即他便露出了一副心领神会的心领神会的神色,“看来二位果真与老夫有缘,寒舍鄙陋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贵客,请容老身出门采些茶叶聊表歉意。二位若是有心叙旧,也不妨与老身同往。”

戈顿点了点头,拉上很是不情愿的弗西格,跟着桑奇钻出了木屋。克劳斯本打算与二人一同行动,却半路被其他孩子们拦了下来——

“克劳斯,再多跟我们说说旅途故事嘛!”

“——我跟你说,弗兰姐姐可厉害了,无论把什么丢进锅里,她都能做出好吃到咬掉舌头的料理。”

与此同时,桑奇领着两名佣兵离开了木屋,顺着土坡一路爬上了山腰。虽说是要采集茶叶,桑奇最终也只是从一棵形似醋栗、枝干半枯的植被枝头剪下了几片叶尖丢进竹筐。四下打量确认无人偷听后,桑奇整了整衣襟,正色道:“二位别来无恙。按照礼数而言,老身不辞而别在先,又比你们先一步到达此地,理应向你们说明现状。奈何老身对此地所知甚少,而你们既然能来到聚居地,想必对现状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吧?”

“如果您是指被苏尔特送至此地的话,我们的了解也止步于此了。我们被传送的状况不容乐观,没有时间对目的地和计划进行说明,说实话,能够被正确送达指定地点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戈顿对桑奇简要说明了百夜峰顶的爆炸事故,以及从阴影中出现的类人怪物。

“怎会如此......如果不是苏尔特阁下及时将我等转移.......”桑奇顿了顿,“这里是苏尔特阁下管理的临时避难所,除了百夜峰一带的居民,还收留了一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难民。不过这里终究也只是临时居所,每过几日就会将这里的难民们转移去更加正式的避难所。”

“听起来可是个苦差事,单凭古斯罗夫和那位名叫弗兰的小姑娘管理得过来吗?”

“古斯罗夫阁下在管理人员方面颇有经验,虽然他的手段有些极端——”桑奇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恶和反感,“不过难民们也并非都是积极配合的善辈,其中不乏有仇视索尔隆国的人物,甚至有人会绝食抗议。如果只是采用软派的手段,恐怕也没有办法高效管理如此之多的人员吧。”

“这不是当然的嘛!”一直缄默不语的弗西格突然插话道,“如果不是索尔隆主动挑起战事,本来也不会出现这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在我看来,就是那位苏尔特将军最热衷于推进战事吧,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他们家破人亡,再施以小恩小惠希望得到理解和配合,世界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买卖?”

不同于历史悠久的索尔隆和靠着宗教信仰维系的科斯塔,纳莱耶境内覆盖着大面积的密林和山地,滞后的商业与肥沃的土壤使得纳莱耶的大多城镇村落都处于与世隔绝、各自为政的状态,说得更直白一些,纳莱耶一直以来都是以保障各自利益与安全而组建的脆弱联盟。这样的联盟甚至要靠着佣兵与自卫队解决境内的大小事务,对于索尔隆国的入侵自然也不会采取坚决对抗的姿态,面对来自南侧的蚕食吞并,除了受到入侵的领地以及其毗邻城镇,大多数城镇都只是表面上抗争反对,实则人人自危、避免成为索尔隆铁骑下的下一位受害者。

“嘿嘿,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厚重的语调恰到好处地踩着木杖敲点的节拍,古斯罗夫高大魁梧的身形从山岩后拐出,“人类宰杀牲口之前难道还会询问牲口是否接受被宰杀的命运?国家间的冲突本就不该由一般的道德衡量,就算真的能决出个是非对错,也不是我们这些砂砾废石能够定夺的,毕竟我们的目光和判断力本就是经过驯化的——没有实力自保而去数落他人道德上的缺陷,这可是妥妥的败犬做派。”

“这可不一样,我们可不是被喂食待宰的猪羊,而是与你们同等的人类,没有理由接受你们的凌辱。”

戈顿本想提醒弗西格尽可能避免在他人的地盘上掀起争执,临时避难所中还有一众没有自保能力的孩童与难民,哪怕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也应该选择忍让。然而弗西格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无视戈顿的眼神暗示,一口气说了下去。

“哦?现在开始拿人道精神当挡箭牌了吗?”古斯罗夫的语气平静,却目露凶光,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木杖,贲张的青筋仿佛随时会冲破皮肤的桎梏,“这位人类先生,你是不是忘了在莫尔良都城兴建之前,这片沃土的原住民们究竟是谁了?”

“知道又如何?就像老子刚刚说的,人与兽本就不应该相提并论。”戈顿还没来得及制止,弗西格便已然祸从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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