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刺骨的夜幕吞没了一切光源,蔼蔼浓雾之中一盏窄小的提灯颠簸着穿过坎坷曲折的山道,黯淡的火苗令人不安地闪动着,仿佛随时可能熄灭;稠密的雾气与树荫的阴影时而将举灯人的身形完全抹去,像极了一只在怒涛气浪中艰难前行的小舟。

即便是以活火山数量著称的索尔隆国,每年也会经历数周三九严寒的日子。

女孩紧紧裹住贴身棉袄,试图用厚实的毛皮抵挡寒夜的侵蚀,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体温依旧从她紧握提灯的裸露指尖逐渐流失。漫漫黑色似乎永无止境地向前延伸,女孩开始逐渐怀疑自己能否在冻僵前抵达目的地,正在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掌搭上了她的手背。

“黛尔娜,你来这里做什么?冬季在弗朱斯山脉迷路可不是开玩笑的。”

出现在灯火中的是一对清澈而温柔的眼睛,后者没有斥责女孩意料之外的到访,反而表现出了七分关切与三分疑惑。

“这对兄长而言也一样吧,就算精练武艺,没有成年人的看护来这里还是太危险了。”女孩毫不退让地挽住男孩的手腕,相比前一次接触时相比男孩的手臂更加瘦削,面色也更加苍白黯淡,皲裂的嘴唇几乎没有丝毫血色。

“这样啊,抱歉让你担心了,下次出行前我会事先告知你的。不过即使我身处险境,你也不应当为了我以身涉险,就算不能理解我的用心,你也应该明白父亲他——”男孩的话语戛然而止,面色凝重地凝视着稠密胶着的夜幕,孱弱单薄的手臂坚定地拦在女孩身前,宛若一堵牢不可破的壁垒。

媲似电光石火,一条灰褐色的矫健身影从夜幕中一跃而出,径直扑向男孩的腰肋。这一击来势汹汹,女孩甚至还没能看清来袭者的身影,灌入鼻腔的野兽哄臭味便已经熏得她睁不开眼。然而男孩的反应力却快过野兽一步,早在利爪距离肌肤还有数寸之远时,便拉着女孩向后跃出一步,有惊无险地化解了危机。

没有留给袭击者乘胜追击的机会,男孩果断地拔出腰间佩剑,却没有褪下剑鞘,反而是连同剑身一同挥出,像是捶打米面的木杵般痛殴向野兽的侧腹。受击的野兽一声悲鸣,退缩至灯火的边缘处,一对猩红色的眼眸恨恨地注视这对扎嘴的饵食。

借着提灯微弱的光亮,女孩仔细打量起那头发动袭击的野兽——与犬类相似、却更加饱满丰腴的吻部,从后颈延伸至尾部的树冠状鬃毛,除了体型明显小于平均标准,这无疑是索尔隆境内一种名为“丛林洛奇兽”的常见大型肉食动物。女孩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只环圈而行、伺机而动的野兽;虽然在参观新兵训练时,她便已经见识过男孩独自制服一只成年的丛林洛奇兽,但是她并不希望在战斗中成为兄长的累赘——至少在野兽下一次发动袭击时,她要凭一己之力及时进行回避。

然而在对峙了仅仅数圈之后,丛林洛奇兽便放弃了这次艰难的狩猎,一边从喉部发出低沉沙哑的嘶吼声,一边缓缓退入黑暗之中。

“那只丛林洛奇兽正值哺乳期,为了繁育幼崽她会尽可能避开难以处理的猎物——如果为了狩猎损耗了高于猎物本身的能量,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似乎是看出了女孩的疑惑,男孩一边将佩剑别回腰间,一边答疑解惑道,“既然你都来这里找我了,就继续陪我走一段路吧。牵着我的手,前面的山路比这一带更加坎坷,多注意脚下,引路的工作就交给我吧——至少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比起一般人靠谱一些。”

二人肩并肩,沿着狭窄的山道一路前行。

“你还记得几周前的矿井坍塌事故吗?那时为了救援被困于山岩之下的矿工们,对周围一代进行了大规模的爆破与挖掘;加之这一工程本就存在一定程度的违法开掘现象,矿井的纵度远远超过了事先规划的范围。这一连串干预的结果便是,矿井周围的环境被大幅破坏,包括森林洛奇兽在内的一众当地物种被迫迁徙。”男孩说道,相比微微气喘的女孩,他表现得相当游刃有余,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长途跋涉的生活,“相较于草食动物,肉食动物对于异常环境的适应力更差,而那只雌性丛林洛奇兽的体能在种群之中也是数一数二地糟糕。如果放任不管,她与她的幼崽们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但是这一个月以来,兄长不是一直留在霍曼提克宫殿内接受士兵训练吗?为什么会对边关附近发生的矿难事故如此了解?”女孩很是诧异地问道。

男孩的脸上复现出一抹五味杂陈的苦笑,却没有正面回应女孩的提问,反倒是挥了挥手示意女孩暂且止步。只言片语之间,二人来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洞穴之前,虽然光线昏暗不足以看清洞穴内住客的面容,但是那股野兽特有的刺鼻腥臭味以及山岩上留下的崭新爪痕无不出卖了住客的真实身份。

男孩从腰间抽出一柄黑曜石磨制的小刀,朝着另一只手掌划出一刀。

一颗又一颗殷红的血珠从细长的创口中沁出,然而那些血珠并没有凝聚结疤,反倒是以奇特的方式延伸重组——短短数秒之间,一块足有数公斤重的红肉便凭空出现在了男孩的掌中。这便是索尔隆国所特有的“血咒术”,将血液重新构成为其他物质来完成奇迹般的施法效果,然而只有特殊体质生产的血液可用以施法,因此血咒术与其说是后天练习习得的技能诀窍,反倒像是某种天赋。

——而女孩的兄长正巧是掌握这类术法的个中翘楚。

男孩将手中的肉块抛向洞口。对于这份雪中送炭的馈赠,穴中野兽表现得极其谨慎,直到摇曳的烛光从洞口移开的刹那,一只驽钝的兽爪才飞快地将肉块拖回洞中。

“这样一来应该就没问题了,再过几天气候转暖后,丛林洛奇兽一家也能自主在山林中狩猎了。”女孩很是欣慰地说道,然而男孩却依旧是一副眉头紧锁、郁郁不乐的模样。

“嗯,大概是这样吧——”

女孩牵起男孩千疮百孔的左掌,从口袋中取出绷带细细包扎起那道新添的刀伤:“兄长你总是把想法藏在心底呢。我也明白我的才智武艺都不足以为你分忧,但是把那些烦心事说出来分享一下,就连烦恼也能一同分享出去呢。”

男孩抿着嘴唇苦思着,似乎在衡量着其中的利弊得失,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说道:“从矿区迁徙的丛林洛奇兽数量在五十匹以上,以我的能力与精力也仅仅只能救助其中最为贫弱的数只。弗朱斯山脉毗邻人类的居住区,如果这些丛林洛奇兽开始袭击村民,我也只能挥动兵器将它们诛杀;而且如果有村民因为凶兽的袭击受伤乃至丧命,我今天救助丛林洛奇兽的举动无异于伤害他们的罪魁祸首——但是,即便理解其中的危险,我也做不到对这些身处困境的动物坐视不理,毕竟,它们也不是以一己之愿流离至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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