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三长老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把剑放下吧,你若想杀我,何时不可?”

周念伊疑惑着放下了剑,随后三长老转身往屋子暗处走去,没有驱逐也没有让她们跟着。秦梓和周念伊对上一眼,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随着他进入了一个密道,周念伊憋不住了,问:“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外祖母的尸身是不是你拿的?”

“表小姐,”三长老回头笑了笑,“一个真正的罪犯在未暴露前,会承认他的罪行吗?”

随后他在两人充满敌意的凝视下,说:“是我拿的……。跟着我。”

不曾想三长老的府邸下还有一个地下冰室,这里面的温度有些低且极为封闭,周念伊也不自觉的打了个颤。冰室的中央是一块不太规则的冰床,上面正躺着曾经那个慈眉善目的秦主母。

两人没有上前,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总之不要轻举妄动。

三长老率先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五岁那年,我沿路乞讨来到了蜀地,在大街上命悬一线。一辆金色马车从我声旁驶过,走下来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看见了垂死的我。”那对夫妇正是秦主公和主母,新婚燕尔,这对夫妇眼里都是幸福。他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服饰和灿烂的笑容,一时间失了神。因为身体太弱,他一路上迷迷糊糊,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被主公抱了起来。

等他醒过来,自己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面对如此陌生的环境,他只想逃,可是一双温柔的手却摸了摸他的头。总之,他就这样在秦家定居下来了。

他一向很刻苦,努力习剑,学习药法,想要报答两位的恩情,虽然贵为长老,可是在面对主公惨死,师妹殒命时,他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秦家给了我命,所以,我不可能害秦家。”这便能说通为什么他做事一直小心翼翼,一丝不苟了——出自于恩情。

“拿走主母尸体非我本意,是她要求的。”

“什么?!”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这一声惊呼。

“秦家屡屡被鬼族侵扰,她早早便怀疑秦家有叛徒,于是便与我合计引他现身。”

秦梓有些疑惑,道:“长老,你怎知他会因此现身呢?”

“一个人如果十分渴望得到什么,当想得到的离他越近,他就越容易浮躁。”

两人一想,这话确实很有道理。

“五长老,说话不多,心思却缜密得很,我与他相处之久,他绝非善类。可单凭我与主母的片面之词,不予定罪。偏这人又是非爱结交朋友,所以才以我为诱饵,放松他的警惕。这本是秦家的事,所以表小姐,我与主母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过多,就连大小姐,一开始你也不在我们的计划中,主公失踪,站在这里的才成了你们两人。”三长老见两人眉头紧锁,道:“我知道,我的可信度没那么高,但那瓶毒药的事我也知道,所以你们大可以相信我。”

那瓶毒药的事,知道的人实在太少,因为人多嘴杂,可能会传到鬼界,所以秦家一直将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秦主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他,那他的信任度也是很高的。

周念伊问:“您怎么就那么确定,那个人是五长老?”

“主母说的,她的观察不会错。况且,”三长老顿了一下,看向周念伊,又说:“你不也让你的朋友们去查他了吗?”

周念伊低下头,确实,她在云子虚耳边说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五长老,因为他所表现出来的实在太平淡。

“方才书案上那张纸,图案还记得嘛?”

周念伊点头,那是画的几个机关图。

“去五长老的府邸,找到暗格,里面是权杖。”

周念伊惊了,“权杖?……被换了?”

“嗯,只有拿到真正的权杖才算真正掌权。五长老擅长机关术,千万要小心,而且要快些速度,他有鬼族之人相助。”

周念伊听了三长老的话,想了想,传灵言给了郁离歌,让郁离歌带着云子虚去五长老的府邸。这两人一个百事通一个脑子灵活,这种事比她要靠谱些。

之后便商量怎样请君入瓮。

秦梓省略了一些细节,大致告诉了他父亲,而这位新上任的主公看向手中的权杖,叹道:“母亲她……看的比我们都要长远。”

冬日里寒风大,御剑飞行也会受阻,又恰好他们回去的方向与风向相反,速度大大减缓,商量之后,决定在一处林子里稍作休息。

周念伊独自靠在一棵树下,这几日虽不长,但自己却没能睡到三个时辰,如今稍微一放松就有些睡意。这秦家的事未免太繁琐了些,回去后找师父派些弟子帮忙看守,免得又被鬼族钻了空子。

就这样想着,她竟缓缓合上眼,睡着了。

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射进来,不少弟子都闭眼休息了。云子虚想着也睡会儿,扭头便看见熟睡的周念伊。

虽然有阳光,但席地而睡总是会着凉的。

他解下身上的披风,嗯……想要给她盖上却又有些犹豫。万一有个弟子睁了眼看见他怎么办,倒也不是脸皮的原因,总有那么几个弟子嘴巴长,传着传着不知道会传成什么。

正犹豫不决,一抹黄色进入了他的视线。郁离歌拿过他的披风,盖在了周念伊身上。

“……”

“云公子,想盖盖上就好了,在这里站着半天,我以为你睡着了。”

“……不是的。”

郁离歌瞧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无奈的苦笑,但也有几分的认可。认可他的行止有度,苦笑他的木讷寡言。之前在书籍里读到过,云子虚这人行为举止,样貌风度,功法修炼在修真界男修中都是极好的,但就是有些沉默,闷闷的不太好相处。这点他与周易霜就极不同,周易霜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也有大师兄的古板,但面对熟人时却是极孩子心性。

不过,虽然她也是了解甚少,但云子虚跟书上定是有出入的,可能还不少,不然周念伊怎么对个闷葫芦上心?

“云公子,远些说话吧。”

“秦家在修真界的存在感不大,但是由于管理蜀地,也是一块肥肉。以后,可能还需要四大门派的照佛。”

这些他当然是知道的,郁离歌不过是为了做个铺垫,她继续说:“念伊是性情中人,她在意的人很多小到秦家,大到天下。我一直都想感谢你帮她解开了心结。”

云子虚听着,缓缓点头。唉?不对。云子虚突然看向她,她怎么知道心结这个事?也对,那次秦家出任务她也去了的,早就听过清风门的小师妹脑子十分灵活,她若想知道怎么也能知道。

但他猜不到的是,这件事不是靠的翻阅书籍,而是……听墙角。

“我觉得你有些在意她。”

“嗯。嗯?”两个简单的字眼他用了两种语气。被这么冷不丁的突然说一句,还是用的肯定句,云子虚竟是没有防备的回答了。

“你放心,”郁离歌此时的眼神不再那么严肃,反倒有一种计谋得逞但我骄傲与自豪,“我不会告诉她的。”

怎么有种被下套的感觉?

郁离歌得到满意的答案,愉快地走了,浑然不管独自凌乱的云子虚。

“好了好了!大家快起来,我们还要赶路!”郁离歌一边拍手一边将众人喊起来。周念伊睁眼便看见自己身上的披风,白色的,临鹤峰弟子善穿的颜色。

她将它整理好,向云子虚走去,“呐,多谢。”

云子虚收过来,没有说话。方才被她的好友戳破了心思,实在不知该怎么与她说话。

“云公子!”

云子虚抬眼,不知何时,周念伊已入了队,站在初见上,斑驳的光影映在那青色的衣衫上,衬得她肤色愈白,几缕碎发和发带被冬日里常有的微风吹拂,占据了少年的眼。

就在这极短的时间,他看清了。擂台上英姿飒爽的她,大厅内沉稳果断的她,烟火下温柔抚琴的她,雨夜里哭泣的她,废墟里无能为力的她,感叹世事无常的她以及笑颜如花的她。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怒意和黯然神伤对他而言都是特别的。长姐,云厌,郁离歌,甚至那个魂灵都能看出他在意她。他也承认,每次的书信他都能开心,虽然不是展露笑容,但心里却有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如清泉,如烈酒,更如暖阳,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是面对其他女修从未有过的。

这么些年,除了亲近之人,别的人哭或者笑与他都没有关系。他无瑕在意这些,也不想在意。只有她,笑的时候会心有涟漪,哭的时候会手足无措。那娟秀的字迹和舞剑的姿势令他不得不惊叹。

女子,也可受众人仰慕,也可承担男子肩头的责任。尽管他从来这样觉着,但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确实令他刮目相看。他知道这样的女子会有很多,却只愿意留意她一人。自己不够了解她,可能她也不了解自己,他也没有足够的能力,但……有一件事他现在可以完全确定——他心悦她,只是因为她是她。

“我们出发了。”

罢了。云子虚将披风重新披上,快步上前,被发现就被发现吧。并不是什么不好意思的事。

能喜欢上一个受万众瞩目的人,他应该庆幸。恰如云厌最喜爱的那首诗: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周念伊自回来后,便从未离开璞玉殿。

除了修炼,时不时有秦梓的信鸽飞来,向她述说审问的过程。

“表姐,五长老牙冠硬得很,这几日似乎神识也不清楚了,说出的话前后矛盾,已经分不出真假了。”

周念伊叹了口气,将信纸收起来。

这分明就好像是在逗弄秦家,逗弄修真界。纵起祸来明目张胆,恨不得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惹出的事情不少,当被揪出时,却又立马老实,让人无从下手。

最后,她也知在五长老嘴里问不出什么了。

便在信纸上写下:留命即可。

信鸽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桌上还煮着一壶酒。周念伊回来时,周啸已经闭关了,毒药的事她也没能来得及问,罢了。

就算问了,或者就算告诉他了,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已经走了,这时候难不成还想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愧疚吗?这份不得不有的愧疚意义又何在呢?只能算作怜悯吧,虽然她不了解母亲,但这份怜悯于母亲定是不需要的。

她想着,拿起一个酒盏,美酒下肚本应是暖心的,可她却没有什么感觉,于是又饮下一杯,想要感受到一丝暖意,毕竟,归仪的冬日实在冷得刺骨。

接连饮了几杯,稍微有些暖意,她微微眯眼,有些醉了。再睁开眼,似乎看见了一个人,白衣翩翩,俊美非常,不对!周念伊定了定神,再看过去,是师父站在自己面前。

“师父!”周念伊顿时清醒,猛的站起来,却因为醉酒有些摇摇晃晃。

空逍没说什么,先是把她摁下去,再走到对面,一边坐下一边说:“这么紧张做什么?难不成还怕我罚你偷偷喝酒?”

“……”

也是,自己已经到了可以喝酒的年龄,却还是有种被抓包的感觉。小时候被空逍抓到喝酒,罚一日三餐只能喝水,连着罚了三天,饿得周念伊和周易霜找不着北,周大叔看不下去想搭把手,也被批了一顿。

“这是什么酒?”空逍拿起酒盏,递到鼻子边闻了闻,随即一饮而尽,“我没喝过,味道不错。”

……您没喝过很正常,您只在除夕夜和中秋夜沾酒,……且不过三。

“这是,嗯?周大叔说这个叫什么来着。”

“……无妨,酒好喝便行,何必知道名字。”

“不过,”空逍接着问:“你今日怎么想要小酌两杯?”

“听说喝酒可以排遣烦恼。”

“嗯?年纪大了,徒儿也有自己的烦恼了?”

周念伊在空逍这里是从来藏不住事的。她小时候觉得空逍很厉害,她想的什么他都能猜到,虽然有时候思考的时间很长很长,但她想的他最后都会实现。

“师父,”周念伊攥紧衣角,她抬起头,问:“如果,我不是掌门之女,自幼也不在归仪长大,没有那么天赋异禀,甚至说,蠢笨无能,”她紧紧的攥着衣角,在空逍的疑惑中问出:“那……我再拜您为师,……您还会……收我为徒吗?”

最后这句话,她说的断断续续,声音也越来越小。说完便眼神坚定的看着他。表面波澜不惊,实际手心却微微沁出一些汗,她很害怕,害怕空逍说一个不字。可回想刚刚自己的那些假设,没有慧根,没有地位,修真界好像真的不需要这样的弟子,更何况是给长老做亲授弟子呢?

就在她不再那么期待答案的时候,空逍开口了:“会。”

周念伊惊讶着,也在意料之中,她就知道,没有选错师父。就算是安慰自己的话,她也甘之如饴。

但空逍却是满眼的心疼,他最最心爱的徒儿,在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的委屈,也接受了不少的期望。尽管这些,在她的成长路上是必不可少的。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空逍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头,“不过你放心,师父在呢。”

“师父,我们必须打败宗言,对吗?”她本来想问的是,“我必须打败宗言。”可担心他会起疑,便这样回答。

闻言,空逍收回来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竟是将脸撇向一边,“是的。”

不论怎样,都要打败他,最好是斩草除根,不再让他为祸人间。尽管这很难做到。

“这很难做到,但我相信——后生可畏。”

周念伊点点头,她愿意承担责任,也愿意肩负起期许,尽管粉身碎骨,坠入无间,她也会那么做。这是她在很久以前都决定好的事,只不过现在,更加坚定了一些。

“不过,在这之前,我倒要先跟你算算拿走归仪账房的钱去修缮三两堂的账。”

“……”

周念伊眼前顿时清明,方才那种伤感的心情一扫而光,如今是真的被逮到做了坏事了。不多时,归仪派璞玉殿的观台上传来几声吼叫。

“师父!我知道错了!”

“明知故犯,哪次闯祸你不是这样说的!”

“我没闯祸!我只是没跟您汇报。”

“你!”

“嘘——”周念伊将手指竖在嘴唇中间,放低声音,“小声一点,别人都睡了。”

“你在教育我?”空逍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没没没,我没有这个意思。”

“这三日你到三两堂,芳华殿去做苦力,把你欠的钱还上。”

空逍说完便要走,周念伊叫住他,弱弱地问了句:“直接给钱可以吗?”

空逍丢下一句不行便离开了,当真……大公无私。

只不过,心情好些了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念伊没有停下练习。气温骤降,大家身上的御寒衣物都多了起来。周念伊刚刚收到来自周大娘送的御寒衣物。

“给给给,丫头,内些都是新裁的,山下有名的师父做的。收起来莫让你师父看到咯。”

周念伊抱着一大堆新衣服,无奈的笑了笑,“归仪的裁缝入不了大娘您的脸?这么冷的天气,您不要经常下山,出了门派没有结界,会更冷的。到时候周大叔又得急的团团转。”

“管他个瓜娃子,我给丫头买衣服,当然得找最好的。”

周念伊送走了周大娘,抱着衣服要回殿,突然玄鸟飞了过来,丢下那张纸条便飞速地躲进了披风里。

“你也冷到了呢。”

不过这鸟的待遇也太好了些,围脖,帽子都戴上了。一想到云子虚满屋跑着给玄鸟系围脖的样子便觉得有趣。

回了殿,打开信纸,又是熟悉的楷体,字很少很少:临鹤下雪了。

周念伊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说过要去临鹤峰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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