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喧嚣一天的街已安静下来好久。

做好交接的秦言昼转过街角就看到对街黑暗里的那辆马车,车身和这夜一样黑,车顶一角挂着的暖色灯,显得这车无比孤寂。

秦言昼看着那橘色光的纱灯,岑眉子凡物都只用最好的,比如这纱灯,她只用南氏灯行的。

一直以来,“南氏灯行”这四个字和任何商行、作坊的名字一样,名字而已,她知道它们,不过是因为她活在帝都,更因为她是禁军大统领。

可今天,现在,“南氏灯行”这个名字却如此出众,如同烙印般烙在她心上,以致于一盏纱灯而已,都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一朵雪花落进秦言昼的衣领,刹那在她颈窝里化成水,秦言昼打了个寒颤,大步跨过街,拉开车门,钻进了马车。

车内淡香扑鼻,暖和得大统领又抖了三抖,她抓起座上的裘皮,将裘皮从脖颈一直盖到膝盖,小炉子内火正旺,咕嘟嘟的银壶里翻腾着热水。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偶有轻微颠簸。

岑眉子没搭理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直到秦言昼带进来的寒气散尽,气息变得平稳,岑眉子才将书暂时放在膝上,揭开矮几上一个茶盏的盖子,将银壶中的水倒了进去。

一股花香伴着药香立即氤氲在车子的温暖里。

岑眉子将茶盏推至秦言昼面前。

“好香,我以前闻到过”,秦言昼迫不及待端起来,太烫,用嘴吹着,用手扇着,勉强喝到一口。

“姒水家一棵四季开花的木樨,最近结了冰,她连冰带花收集了一瓦瓮给了我。”

秦言昼又将杯盏凑到唇边,小口小口地喝了数口,硬是将一杯烫茶啜掉了大半杯。

“泡的是安神的参片”,岑眉子说着看了她一眼,又将书拿起,秦言昼甚至一句都没回她,实在是太舒服了,以至她的整个大脑像瘫痪了一般,她就那样窝在那里,车子摇摇晃晃,她在这种舒适温暖中香甜地睡着了。

大雪纷纷扬扬,车檐顶挂着一盏橘色纱灯的马车穿过黑的夜慢悠悠行驶在帝都的大街。

秦言昼在酣睡中猛地惊醒,一阵急促地心惊肉跳,她焦躁得“呼”地坐起,在对面睡着的岑眉子呼吸轻缓柔和,她缓缓睁开眼看着如身处牢笼的秦言昼。

“你呀你!”岑眉子一声叹息。

秦言昼平缓下来,抬头看着她。

“何必死撑?有那么一个人,你够资格站在他身边,他够资格与你出双入对,你……”岑眉子气得咬牙切齿,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秦言昼看着她露出傻傻的样子。

“笑什么笑?你还笑得出?他们昨天已经回门,人家成亲三天了!”

“一个男人而已。”秦言昼伸手过去欲按住她的激动。

“一个男人而已?”岑眉子甩开她的手,“真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吗,秦言昼?”

岑眉子死死盯住秦言昼,秦言昼被盯不住,低下了头。

“你不是那样的人,言昼,你不会逃避,你若不喜欢你会直接说。”

秦言昼抬头一脸无奈看着她。

“有一天你会知道什么是跌倒不疼,爬起来才疼。好男人是要抢的,没见过那些抢别人男人的女人吗,各种作小服低使出浑身解数不择手段?何况他都自己寻上了门,到嘴的鸭子你怎么能让别人捷足先登呢?”

“瞧你说的,亏你那么有学问呢!”秦言昼咧嘴笑,岑眉子气鼓鼓的,她越笑她越气。

秦言昼推开窗,雪还在下,已是五更天,她目光落在那些影影倬倬的破房子堆里。

竟然到了这里!秦言昼目光变得平和起来,大概车夫也是随心所欲吧。

她转过身看着岑眉子。

“干嘛?”岑眉子不寒而栗。

秦言昼凑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

“秦言昼,你干嘛,干嘛,喂喂,我跟你说,你一个禁军大统领听不得真话,动不动就杀人禁言,弃尸荒……咦啊啊啊啊……嚏!”

任凭岑眉子死死抓住车子叭叭嗒嗒个没完,秦言昼还是将她拖出了车外,她一路喷嚏不断,鼻涕吸了又淌,又惊又怕又冷,秦言昼抓着她一路攀檐踏瓦,最终在一个又破又烂的院子上停了下来。

院子破到岑眉子都不敢再打喷嚏,生怕这一使劲,就将屋顶的瓦踩破了。

站着冷,岑眉子蹲了下来,想往下看,又怕滑下去,她拿出帕子扒开雪,手捏住衣袖撑在瓦上往下看。

院子中有两夫妇在熬浆压豆腐,熬浆的灶台边守着一堆孩子,鼻涕在她们通红的脸上都结了一层黑黑的壳,一个个伸着小手贴在灶台边取暖。妻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哼哼唧唧的,她不时反过手去拍哄两下。

“你知道全帝都最出名的李豆腐就是他家吗?”

秦言昼不知什么时候也蹲了下来,悄声说道。

“帝都?豆腐?”岑眉子一脸疑惑。

秦言昼反应过来,是呀,这些鸡毛蒜破的小事,她为什么要知道。

“李豆腐好吃,因为他们家手艺好,不是人人都吃得到,也只有那些刁嘴才知晓,不是因为价格贵,是因为他们无心经营,都在琢磨生孩子上。”

“生孩子?”岑眉子望向灶台边那一堆孩子,点着下巴就着朦胧灯光开数。

“九个”,岑眉子还没数清,秦言昼就说道。

“九个?”岑眉子瞪大了眼睛。

院子中传来孩子一阵阵咳嗽声。

“他们自己家生了八个,捡了一个弃婴,第十个还在肚子里。”

岑眉子一下子明白了,“为了生个儿子。”

两人看向那拥挤小院中的大人孩子,谁也不能去评说那夫妻两人什么,这个时代没有男孩儿的家庭秦言昼深有体会。

“眉子”,秦言昼拉起岑眉子:“我们终将释怀。”

岑眉子心中堵得慌,她深知若是秦言昼和涂鹊,那一切一定会大有不同,可现在还能说什么,她胸口舒缓了一下,“你太轴了!”

“花桃,你,洗这个!”

“你,把这个端进去!”

“你,这个晒到太阳底下去,你拆这边,哎哟,笨死你算了!”

雪后放晴,天空如洗过,在小巷子里便听到南家院子里鱼阿音指挥人做事的声音,听上去有模有样,阵仗大得很。

南家的喜事办了有几天了,可院中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比如借来的家什要洗干净还,临时砌的灶台要拆,帐篷也要拆,一大堆生的熟的饭菜要收拾干净,诺大的院子要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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