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目光,翻开另一沓纸,拨到她面前,“我给你加了个前奏,不过只是框架。”
姒水眼睛盯着那些笺纸上的内容,此刻她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个帝都才子的字迹,几乎一目十行,姒水眼睛飞快地从这些字中吸取着信息,她脑中闪过一个一个场景,仿佛置身其中,思绪万千,情感丰沛。
读完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脑中如同打开一扇大门,那扇门通往另外一些人的世界。
“阿秀”,姒水品味着这个名字,“你是希望我从一个人的角度。”
“是的”,长亭歌白提笔在纸上记录,“一个思念阿秀的人的角度。”
长亭歌白挑明,姒水脑中豁然开朗。
“我给你加了一个前奏,你需另补一个结尾,我想你细细地展开写,时间无论长短。”
长亭歌白神情专注,他不时抬眼望向笔外,似乎在想那周全之处,然后再低头记录,他目光流转时有股蔑视一切的邪劲。
他无意间的每一眼都足以让一个女人一辈子糊涂,至死方休!
姒水用心揣摩着长亭歌白的话。
帐篷内比外面更先招来夜色,姒水伏在几上浑然不觉,在长亭歌白的点拨中,她脑中有些活灵活现的东西涌现,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乍现,它们在她的想象中产生连接,她必须要梳理出个梗概。
她手中的笔在纸上如同画符,笔尖与思绪同步,长亭歌白打量帐篷内,朦胧中帐篷顶一角挂着一盏油灯,他悄然起身,取了油灯,点燃放在姒水左侧手边。
她浑身氤氲在橘色的柔光中,灯光在她脸庞跳动,她浑然不觉,眉宇间时而微拧,时而舒展,时而痛苦,时而欢喜。
她飞快完成的每一页纸,长亭歌白都边为他研着墨边仔细研读,不时用笔作标注。
在她记录下她脑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时,脖颈使劲后仰,手中笔一撂,摔趴在矮几上。
长亭歌白缓缓抬眼看向在几上趴得似壁虎一般的姒水,不禁为她孩子般的形容融化,他自顾自笑开来,生平从未似这般一个笑牵动了脸上所有的皮肉骨头还有眉眼耳鼻。
姒水这一趴养回了些精神,咬着嘴唇心虚地盯着长亭歌白笔下,刚才不觉得,现在看着他笔尖慢悠悠地圈圈点点,一笔一划地书写,不由得胆颤心惊起来。
气氛紧张得凝固,姒水脖子渐渐缩回,头也越压越低.
长亭歌白不易察觉地侧眼,他感觉到她的紧张,没想到她展现的紧张的样子是这样,心里由衷地被一种柔软窝心的情感撞击,他控制不住它浮到皮相上来,况且这一刻所有由理智刻意控制的克制失守。
长亭歌白似仙但毕竟不是仙啊!
“还不错,值得期待!”他换了一支笔,在那沓纸上一张张标着顺序,面上还是一样的寡淡。
他感觉到她忽地半坐直耸着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听到她吞了一下口水,语气中有克制过的激动和按捺了又按捺的欣喜:“真的?”
“真的”,他语气清冷疏离,把整理好的纸稿递给她,起身,童子递过斗篷,他目光斜下往后,稍作迟疑,还是披了。
刚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姒水就着灯光一页一页翻着那些长亭歌白标注过、延展过的地方逐个品味、琢磨。
她有时自顾自拍案叫绝,有时唇中连吐几个“妙”字,忘我地对着纸张眉飞色舞。她启用另一沓新的纸,飞速记录长亭歌白那些标注给她带来的启示。
长亭歌白再次回到几边为她研墨,默契地拿起她完成的每一张纸,这次他不再标注,只按顺序为她标序号,备注对应上一沓纸哪一页的哪一条批注,他惊奇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帐篷顶端多了一盏油灯,而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顺理成章地凑在它下面看了许久。
童子指了指帐篷外面,长亭歌白会意。
姒水最后落笔时帐篷四周已是一阵虫鸣,这季节鲜有虫子了。
长亭歌白将看完的最后一张归拢来,见她持笔蘸墨端坐几边,面容呆滞,便伸手另取了一只杯盏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此刻脑中定是空空如也!”
那支笔在姒水手中应景地掉落,姒水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童子过来帮姒水收拾桌上的那一堆狼藉,长亭歌白转身出了帐篷,他目不斜视,只迎着天边的几颗星斗,公子一身贵气,却又超然于世外,遗世独立于这不辨乾坤的旷野之中。
遗世独立,仰望夜空,六识所及毋辨清浊,当下即安然!
“长亭太傅”,帐篷边传来鱼小羊的声音。
长亭歌白重重眨了一下眼,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其间迟缓收回的神思谁人了解?
长亭歌白侧目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不是不爱说不会说,是不想跟他说。
“真是个厚脸皮的太傅,不知道男女有别吗?”鱼小羊站到他旁边,两道比这夜色还黑的身影并肩,各有各的看头,帝都女子为他们疯狂并非盲目。
“下朝时你拦住我问她身在何处,只说要寻,并没有说要寻这么久啊!”
清凉的夜风中,长亭歌白寂静无声,鱼小羊都错以为自己身边空无一人,不禁歪斜身体欲撞他一下,长亭歌白预知,挪了一步,在鱼小羊不满地“啧”了一声中,他嘴角浮上一丝笑容。
“将军”,姒水闻声追出来。
“阿袄”,鱼小羊转身。
阿袄!
这两个字如天外飞来的石子,正击长亭歌白要害,他的心颤了一下。
“我都忘了你要来接我”,姒水走到他身边。
她的话透露着他们的日常,长亭歌白听着。
“回家吧”,鱼小羊转身朝回帝都的方向,姒水与他并肩。
“你不要与我们一同回啊,府上只煮了我们两人的饭!”鱼小羊边走边转身对身后的长亭歌白说。
长亭歌白才懒得理他。
姒水知道两人是在互相开玩笑,只笑语盈盈地回头并放慢了脚步。
“长亭公子”,姒水扭头对走在身旁前后间还是隔着方寸距离的长亭歌白话语温婉。
长亭歌白侧目接住她看过来的目光。
“这是第一次写完就直接往你面前放,眼睁睁看着你批注修改,我一颗心在胸膛里瑟瑟发抖,不住地向灵魂叩问我怎敢当面献丑,这可是长亭歌白呀!”
长亭歌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严肃的事,不曾想是这些,看着她说完,长亭歌白咧嘴笑了。
童子在后面看着自家公子,他是这世上跟在他身后看他背影最多的人,却从不知历来雅正清寂的背影会有如此柔和朦胧的时刻。
三人并肩同行,上了大道,分别上了两辆马车。
马车进了城后,在晃晃悠悠中停了下来,鱼小羊一撩帘子,窗外正对长亭歌白马车的窗户,恰巧,他也正掀开帘子。
“你还在?”鱼小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想去我家吃饭!”
长亭歌白看着他松开了手,帘子落下。
以为到家了,鱼小羊和姒水下了车。下了车才知道离将军府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呢,此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群黑压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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