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又接连喝了两口浓茶。

从去年形成的喝酽茶的习惯,与他经常深夜批改奏章有关。有时他为了看完成堆的文书和思考处理意见,直到深夜凌晨,方能就寝。

他批阅奏章有个习惯,就是凡他认为不通的字句和文理,必用硃笔纠正;有时他还会在奏疏中那慷慨激烈或娓娓动听的辞藻里发现出上奏者的动机和目的,立予批驳或指出,从而表明,以自己的聪明天纵,决不会受臣下的蒙混。

这浓茶倒帮了他大忙,使他在夜间能保持清醒,不致头昏思睡。

此时他饮完一杯酽茶,顿觉精神清爽,忽地想起了将来本兵的易人问题。

陈新甲之后,何人可胜此任?在这战争年月,兵部尚书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务,可是几届人选往往难称圣意。

他想起了熊明遇、张凤翼、杨嗣昌、傅宗龙、袁崇焕,还有卢象升。这些人的行事随着他们的名字逐一在他心里闪过。他们都曾被自己作为栋梁重用过,但现在退的退了,罢的罢了,死的死了。

有的死于敌人之手,有的……“如果这些人都还在,也许局面会是另一个样子!”他想着,心里忽然生出一阵人才难得的感慨。

他又把现驻边镇的将领,从头数了一遍。在数到镇守辽东的将领时,吴三桂的名字一下子浮上心头。

他忽然想起,就在松山战役败后,吴三桂曾上过一道奏疏,是自请治罪的,言词十分恳切,还提到战役的过程和战败的原因。

记得当时曾问过在山海关监军的高起潜,高起潜说过一些这人长处的话;说了些什么,现在记不清了。

在那次松山战役中,八总兵有的阵亡、有的溃逃,吴三桂能够冲杀出来,保住了自己的部分兵力,可见他有不同一般的勇智之处。

崇祯想到这里,立即从御榻上立起身子,喊了一声“来人!”

一名随侍太监应声进来。

“高起潜可在吗?”

“启奏皇爷,高起潜正在殿外恭候叩见!”

“传他进来!”

高起潜在太监中素称知兵,因此曾被崇祯任为关外宁、锦的监军,与任宁远总兵的吴襄是熟悉的。

吴襄的儿子吴三桂,那时只有二十多岁,以高超的武艺新中武举不久,整日与吴襄部下的将士们谈兵说剑,演练武功。

有次蓟辽总督王永吉和监军高起潜同在吴襄辕衙宴饮,吴三桂入席敬酒,王永吉面对吴襄夸道:“吴总戎,令郎少年得志,将来后继有人,足可光耀门庭了!”吴襄道:“且莫捧他,将来事谁能知道!”高起潜说:“如今正是国家用武之日,理当启奏皇上,让吴公子早袭职任才好。”

吴三桂在旁微笑不语,王永吉问:“公子笑什么?”三桂朗声道:“堂堂八尺男子,应志在四方,自立功业,岂可沾沾于荫袭乎?”吴襄一听,怒喝道:“无知放肆!”但总督王永吉和监军高起潜却为之肃然起敬,惊佩他志高才雄,将来必有所为……

崇祯向已经进来跪在地上的高起潜道:“高起潜……”

“奴婢在!”高起潜听到喊他的名字,赶快应着。他本是司礼监的随堂办事太监,前些日子从边镇监军回来,因内廷有些事要办,崇祯叫他暂时留下来。

“吴三桂現在何?”崇回。

“吴三桂自从松、锦兵败受到降秩处分后,现在仍驻军宁远。”

“你看这人可靠吗?”

“据奴婢所知,上次松山战役,吴三桂冒死突围,杀伤清兵无数,多尔衮对他也十分畏重。如今,他正在宁远招兵养马,励志蓄锐,要报上次丧师之仇哩!”

“多尔衮也畏重他吗?”

“是,皇爷。多尔衮曾令三桂的舅父、已降清的祖大寿向他劝降,他大义凛然,誓不相从。以奴婢看,此人有勇有志,似可重用。”

崇祯暗暗点了点头,少顷问道:

“你还有别的事么?”

“奴婢听到一事,特来禀报皇爷:马绍愉的那份塘报,是被陈新甲的仆人传出去的,这仆人事先不知是军情机密。陈尚书并不知此事……”

崇祯听了,淡淡地道:“知道了,你退出吧!

高起潜退出后,已近晚膳时刻。崇祯忽然想起,每年的七月这时候,田妃总要安排做糖醋鲥鱼与他吃,这是他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可是今年因田妃一直生病,自己又总是多事,便很少与她在一起进膳。

他想起半个月前他到田妃的承乾宫去,田妃病中还关心着他的身体,禀嘱他不要熬夜太多,饭要多吃,浓茶少喝。

当时田妃还把自己画的一幅工笔《群芳图》呈给他看;最后又把亲手做的一顶平天冠呈给他,问皇上喜欢不喜欢。

崇祯接过来看,见这冠上缀的珠子都如弹丸般大小,光彩炫目,比尚衣监造的缀鸦青石的平天冠庄严华丽得多。

后来他得知,这宝珠尽是田妃自己花重价购买的……他想到田妃的许多好处,想到她的病,觉得这么多天没到承乾宫去,心里很愧疚;特别想起她那病的起源,心中更觉痛悔。

一年前,因田妃在御前说了一句不利周皇后的话,他以为这样做有伤大体,将她罚居启祥宫,当时的意思不过是想以此儆戒六宫,以示皇帝的光明公允,并不是真想罚她。

谁知她却认为皇上无情,在启祥宫内忧伤过分,才种下了病根……

他想立即到承乾宫去,探慰一番田妃。他正要喊人,眼皮突然卜卜地跳起来,跳得心中慌乱发悸。

他忘记了一天的疲劳,疑惑是不是上天告警,要自己修省?他觉得自己应当下一道“罪己诏”,告慰那些在战事中死去的将士之灵,也让士官百姓深知自己的爱民之衷。

他想起“眼皮跳有人叫”的俗语,猜疑会不会是田妃在叨念自己?还是在怨恨自己?不,她不会怨恨的。

上次驾幸承乾宫,在田妃病榻前,当自己握住田妃那纤弱的双手时,她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哽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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