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张献忠在骗他,一次次把他的城池夺去,兵马吃掉;清兵在骗他,把他的将帅诱得背叛了自己;款议的事也在骗他,狡诈要胁……

最可恼的是,自己的臣下也在骗他。陈新甲竟敢把议和使臣马绍愉的绝密塘报张扬出去,竟敢将朕蒙在鼓里!

他终于怒不可遏了!他自继位以来,曾用杀儆百的手段,毫不顾惜地处决了敢于欺蒙他的几名大臣,包括薛国观那样的内阁首辅在内。

这次他早已想好,要把方士亮的奏疏当众宣示,把向清议和之事,向群臣表明自己的“宸衷”,然后将陈新甲付之典刑!

“陈新甲,有人劾你擅自向清输款,辱国失节,你据实奏来!”

陈新甲一听,立时面色如土,似觉无数冰雹敲到头上,眼前一阵发懵。

他想,议和之事乃绝密军情,皇上亲嘱不能泄漏一字,除自己和派往关外议和的使臣马绍愉以外,任何人都不知此事,皇上为何当众说出?是机密泄露还是另有变故?他心中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是好。

若不承认,只怕廷臣会追究到底;若承认,岂不要犯卖主之罪?他只好含糊奏道:“臣身为本兵,既有此事,罪在微臣。但这辱国之事,臣实不敢……”

“你不敢,难道是朕逼你去的?”

“臣不敢……皇上圣明,宏谋远虑,宸衷独断,非微臣所能…”

崇祯听他说出“宸衷独断”四个字,立即怒喝道:

“陈新甲!”接着把方士亮的奏疏掷下:“你自己看去!”

陈新甲战战兢兢把飘落在面前的奏疏检起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各地塘报皆须上闻,然后发科抄传,今兵科不知,忽然发见此报,不知是真是伪?若此报属伪,兵部眩惑人心,居意何在?若此报为真,则陈新甲主和辱国……”

奏疏外另附一份塘报,一看却是马绍愉写来的!文略云:“见敌讲和,敌索金三十万、银三百万,已许金一万、银一百万,敌尚不肯,决要金十万,银二百万。如不从,即发兵·……”

陈新甲未能看完,便觉头晕眼花,两耳嗡嗡直响!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败于此事!这时,他方寸已乱,不能细细辨想马绍愉送来的密报原件为什么会落到他人手里。

他无话可说,只是连连叩头,直至稽顙出血。

他素知崇祯严刻,此番一定罪难轻饶。不过,他尚存一线侥俸:此事本是皇上同意叫办的,使臣携去的诏书也是皇上亲手所为。

也许皇上为了平息众议,才予严责,至于处分,是会从轻的,他想到这里,伏俯涕泣奏道:“臣荷蒙皇上天恩,自任本兵以来,虽愚钝无能,有负圣眷,但尽心国事,忠心不贰。

唯求皇上留得微臣一芥残躯,决当待罪立功,报效圣上....

御座上的崇祯,没有立即说话。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观察着群臣的面容。

这时,群臣已经完全明白,今日的召对是为了什么事情。有的松了一口气,将站得僵板的身子微微活动下;有的见皇上怒斥陈新甲辱国,将临时想好的劾词在心里斟酌着,想回去后马上写出奏疏;还有的颇有嫉恶如仇之概,当场跪下启奏:陈新甲欺蒙圣上,非置大辟不可…

人们见皇上不说话,跪在地上启奏的又赶快缩短奏词,回原处站下;还有准备上奏的,只好暗暗相互观望着,缄默下来。

崇祯思索了片刻,刚要说话,忽觉喉间一阵燥痛,咳嗽了一声,用有点低哑的声音道:“朕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冀望天下太平,上慰祖宗之灵,下贻百姓之福。

迩来兵革频仍,流氛日炽,朕宵旦忧之。卿等皆国家栋梁,宜当群策群力,不可稍事懈怠。

若违误大事,法有典刑,勿轻自以身试法!至东疆之事,朕早有明谕,当荐选良将,相机征讨,决不姑息!今后若有轻言议抚者,斩不赦!”

这时群臣屏息无声,没有一人敢再说话。

将陈新甲去冠拿下,着法司议罪!”崇祯厉声喝道。

当褫去冠带的陈新甲被锦衣卫武士从地上狠狠扯起的时候,他那哭丧的目光蓦地向御座上投去冤屈的一瞥。

在昭仁殿的御榻上,崇祯轻轻吮了一口用玉杯盛着的浓茶,觉得心里稍微清静了一些。他挥手屏退进来侍候的宫女,然后微微合了眼睛。

中左门召见群臣,虽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但当他由中左门向昭仁殿走来的时候,却觉得特别疲劳。

头昏,咽喉发干,两腿虚软无力。从昨日夜里到今天召对群臣之后,他对于洩露与清议和机密一事,心里的波澜一直未能平息。

他想,把议和的军情塘报洩露出去的事情很可能不是陈新甲故意所为。为此事杀一兵部尚书,在国家正处于用人之际,实是有点可惜。

但如今科臣弹劾他的奏章接连不断,大有追究到底的势头。若不杀他,何以平息这沸腾的舆论?况且,接踵而来的军事失利,作为本兵,他是不能脱离干系的。

他想到这里,很快镇定了下来。“我虽负你,但却是你自找倒霉,罪有应得!”他颇自信地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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