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弃正在后院烧热水,用来清洗刚练完剑满身的汗的身体。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水汽氤氲间,师父厚重的声音响亮亮的透过一层白蒙蒙的热气:
“无弃哎!你洗完澡先吃晚饭。你陈姨家那位魇书遭魇啦!喊我去帮忙呢。”
无弃拉高嗓子回应一个单音节,跟着就是师父急匆匆的脚步,和砰声摔上的门。无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师父是很厉害的魇书,如果不是这次的魇特别厉害,一般是不会来请师父的。师父的匆忙着急,正是担心慢了几步,会使灵冥岛少一位魇书。江无弃本就是情绪不多外露的人,她知道别的魇书除不去的魇灵,师父都不在话下,那可是整个灵冥岛公认的,离人皮书的认可最近的魇书,所以无弃也不担心。
厨房里的饭都在锅里,热乎乎的还保着温。师父会做的菜色不多,但来来回回那几样都好吃,无弃也向来不挑嘴。锅里热着的是一笼松叶蒸饺,旁边的小炉子上,是一瓦罐松茸汤,无弃不惊讶,她早就看到桌上的醋了——颜色稍淡,飘着几片葱花。这是她最喜欢的搭配,淡口的醋和松叶蒸饺,配一碗松茸汤,自从师父发现她爱吃,便隔三差五的来这么一顿。
无弃把饭端出来,没着急吃,上小院外头捡了大把松针,清洗干净,又烧一锅水丢进去煮,松针水就怎么烧着,江无弃慢悠悠的吃完一碟饺子,洗干净醋碟子后站在灶台前,端着碗小口小口喝着汤,一边喝一边守着时候,看松针差不多都煮透了,捞出来,加大勺的糖,关火。汤也喝完了,无弃往装松针水的小锅上盖一片纱布,洗碗去了。
松针水解腻,但是微苦,师父嗜甜的严重,却偏偏喜欢松针水的一点清味。陈姨家养的猪鸭鸡牛多,上她家除魇的魇书,都能分到半只烧鸡回来,师父当然不会例外。煮好的松针水晾凉的差不多了,无弃从后院井里拉上来一桶井水,一瓦罐晾凉的松针甜水放进去冰镇着,等师父回来喝。
中午饭后,她的惯例是背半个钟头的书,再去午睡。
“…因人皮书,故而得名魇书,外界亦称除魇师,下界则呼为摆渡人。”背的是魇书旧历的序章梗概,刚背完最后一句,木门吱呀的一响,师父带着一个油纸包优哉游哉的就回来了。
“在背书呀无弃,你陈姨给我带了只烧鸡回来。”师父的脸色显然有些苍白了,看来这次的魇灵不弱。
这么想着,江无弃一声不吭,放下书往后院跑去,从桶里抱出那瓦罐,邀功似的展示给师父看——从小到大,师父就没让她下过几次厨。于是江无弃从师父脸上看到了她最喜欢的表情,一种惊喜,感动和欣喜混在一起,又似乎是为了不被她看笑话而硬生生憋回去一半的笑脸。没有夸奖,但是师父把藏着的他最爱的糖拿了出来,让无弃挑上四颗。她选糖的功夫,师父已经把松针水倒了两碗出来,剩下的封好口放回自己房间,大有好好珍藏的架势。
“今天的魇灵是不是很凶啊师父。”无弃小口小口啜着松针水,太甜太冰的松针水一下子让她不太适应。
“嗯。这只凶的有点吓人,我今天去你陈姨家的时候都有点心慌。最近的灵冥岛不太平哎,魇灵越来越嚣张了。”师父叹了口气,咕嘟一口,松针水少下去一大半,江无弃看着他胡子上晶莹的水珠子暗暗的有些想笑。
“最近天天都有人给魇住,连魇书都有不少,会不会哪天我也给魇住啦?”
“嗨!我看哪个魇灵敢!你师父我可是整个灵冥岛最强的魇书,还能有我驱不了的魇灵?!”师父眼睛一瞪,刻意的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配上胡子上一颗颗晶亮的水珠子更是滑稽。
江无弃不说话了,眨巴着眼睛一边喝水一边看师父吃烧鸡吃的一手油。师父四十多岁了,三大五粗的一个汉子,无弃她小时候怎么都不信他是魇书,更不信他是灵冥岛上最强的魇书。毕竟她一直坚信,魇书都该像古籍上写的那样,仙风道骨,看起来温文尔雅才对。但师父的身上却是十足的烟火气,充斥着与魇书格格不入的气质。
“那又怎么样?难道因为不像,就不能当魇书了?我们当魇书的,看的是实力,不管外貌,性别,你能除厉害的魇灵,就是厉害的魇书,谁敢根据外表质疑你的实力?那就让他除更厉害的魇灵再说话。”师父是个粗人,不喜欢讲文绉绉的话,无弃第一次提出自己的质疑的时候,师父是这么回答的。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天,师父就把烧鸡吃完了,只剩了堆骨头。无弃看着师父把那堆鸡骨头用油纸垫着,捧去厨房洗干净了,又重新包了起来,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今天去外面的魇书要回来了吗?”
魇灵诞生与于灵冥岛,但从不局限于此,它们总是满世界的寻找猎物的。而与魇灵一样生于灵冥岛的魇书,也因为责任心而自发的去灵冥岛外面的世界,祛除那些四散的魇灵。最开始是自发的,但时间长了,魇灵与魇书被世界所注意到,于是灵冥岛每年都会有一批魇书,被飘着红色旗子的船接去外面,再送到世界各地,除世界各地的魇,为期两年。这成了灵冥岛与外面构通的唯一方式,但外面回来的魇书总是绝口不提那个世界——师父也是。唯一能让灵冥岛的人们了解外面的,就是他们带回来的各种稀罕物。
而师父小屋对面的张叔,他儿子就是两年前出去的魇书之一,张叔和师父关系好,张叔的儿子也和无弃自小玩在一块儿,他走的时候就答应了他们,要给师父带外面最甜的糖,给无弃带最帅的剑。师父从两年前就时常念叨了,这点江无弃随师父。当然,她也知道师父念叨的不止是糖,还有张大哥的安危。
师父是去过外面的,他告诉无弃,每一批出去的魇书,回来时总会少几个,死了。甚至,师父曾亲眼见过有人在路上,被魇住了,但是海上不安全,那些开船的人不允许他们为那位魇书除魇,于是那人就活生生的在大家面前,死了。
“海是最难测的,你也不知道下面死了多少人,在海上除魇,保不齐就把海底的东西惊动了,到时候就不是一个魇灵怎么简单了。”这是开船的老船长告诉师父的,老船长也是魇书,也去过外面,懂的比当时的师父多多了,“当年不是有一船人再也没回来过么,他们就是在路上,偷偷的给同伴除了魇,引动了海底不知道什么东西,开船的人,水手,还有好几个魇书,都给魇住啦。那些清醒这的魇书都没来得及开始给其他人除魇呢,没人开船,整个儿船就这么翻海里啦。”
“那位老船长为什么知道的这么细啊。”无弃一边为这故事心惊胆战,一边好奇,“当时师父你们船上也有人被魇住了吗?”
“因为那船人里啊,就活了一个人,那人水性好,小时候就没少下河摸鱼虾的,硬是给他游回了灵冥岛,也就成了那老船长。”师父拍了拍江炁的脑袋,手掌又宽又厚,粗糙,说着,另一只手悄悄地就把一滴眼泪擦去了。
“有啊,那个人……本来该是你的师娘的,都约好了回来就结婚,可惜。没挺到回家的那一刻。”这关于魇书的话题就这么的沉寂在这一段了。
码头上人很多,接自家魇书的,看热闹的,以及像无弃和师父这种,与外出的魇书有约的。
远远的,一个白点从海平面上浮出来了,挂着一样白色的帆,身后跟着一串白色的浪花,带着魇书们的思乡急急地向灵冥岛奔来。
再近些,白铁皮的船反射出金色的太阳光,隐约的,还能看到几个魇书在船边上招手。
船靠岸了,沈大伯家的姐姐,赵爷爷家的二哥哥,李叔家的小儿子,两年未见的面孔一股脑的挤在船边上,只恨停的太慢。无弃原以为他们是思乡心切,直到船停稳了,拥挤的魇书们让出一条道来,一群人急匆匆的就搬着一个人下来了。是李家的姐姐,眉头紧锁着,嘴唇泛着乌色打着哆嗦,两颊青白,满脖子冷汗。无弃背过很多书,一眼就知道这是给魇住了,怪不得满船的书带着船冲的这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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