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糟糕风暴改变了一切,原本死寂的大湖此刻已经完全活了过来,以一种满含恶意的形式彻底复苏。狂风烈雨,恶浪凶涛,风暴下的大湖似有无尽怒火急需宣泄。仿佛不把这世界给整个摧毁,大湖的怒火便无法平息。那些胆小的湖中生物们,此刻无不已经沉入湖底,躲进巢穴,丝毫不敢直面大湖的狂暴。至于那些来自陆地的大湖渔工,他们更是早早地就嗅到了风暴的气息,毫无尊严地逃回了他们可悲的小小码头。这些脆弱的渺小生灵甚至还不敢在湖边停留,一上岸就马不停蹄地朝那些象征耻辱的城墙继续逃窜。

在这雷电肆虐的凶暴大湖之上,此刻只剩少数亵渎的生物还敢放肆。巨大的成年雾章鱼开始浮出水面,一边享受着风暴的洗礼,一边进行着诡异的自我繁殖。一群谋杀同类的黑湖鲶还在狂热地啃食着那具所剩无几的尸体,暂时还未发现近在咫尺的危机,且它们中体型最大的那条黑湖鲶已经离奇失踪。距离这群黑湖鲶的不远处,神秘的光球继续游荡,它所散发出的光芒变得越发妖异,似乎被罩上了一层鲜血的殷红。最后,还有一只尤为可恨的黑毛大狗,它丝毫不理会风暴的威严,只是自顾自地流着贪婪的口水,并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愚蠢至极的犬吠。

“汪汪汪!”那只黑色长毛大狗再次急切地吠叫起来,仿佛是听到了记述之神对它的无情嘲讽,但又好像并非如此。大狗在吠叫的同时,一溜烟地从船头蹿到了船尾,在这剧烈颠簸起伏的甲板上如履平地。来到船尾后,它后脚蹬地前脚搭上船舷,继续冲着风帆船右后方高声蠢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五点钟舷位有、啊呸!有情况!”船尾的女掌灯员用尽最大声音向巡湖官莫里斯汇报,同时一口湖水立刻就灌进了她嘴里,差点没把她后半句话给冲回肚子。艰难完成汇报之后,女掌灯员便准备将高功率破雾灯转向船体五点钟方位,她旁边的黑狗正冲着那个方向猛流口水。

“快熄灯。”就在船尾女掌灯员快要调整好破雾灯角度之际,学徒诺尔以一种不输黑狗的迅捷姿态冲到了船尾。不等女掌灯员反应过来,诺尔便伸手拉闭了高功率破雾灯的开关闸。

“诺尔,你这是干嘛!?”回过神来的女掌灯员满脸不解,显然她对诺尔的行为很是疑惑。

“不要打草惊蛇。”诺尔一如既往地进行了冷静答复,不过意识到对方可能没听明白,便又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意思是不要惊动对手,我也是听黑袍子这么说。”

“这、这样啊。”听到诺尔的解释,女掌灯员这才堪堪反应过来,并且回想起了早上首次和那发光怪物交锋时的情形。当时他们也将破雾灯对准了那颗神秘光球,然而还不等他们看清光球后边究竟有什么,那头会发光的怪物便突然暴起,向着风帆船迅猛袭来。在给风帆船左舷留下一道深深的刮痕后,那头怪物旋即逃之夭夭,隐入了大湖上的深深迷雾。整个过程发生在转眼之间,风帆船上一半的船员甚至没能看清怪物的影子,只有巡湖官学徒诺尔足够眼疾手快,成功将一支信镖射入了怪物体内。

“看那里。”诺尔抬手指向汹涌湖面上一片翻腾的迷雾,止不住口水的黑狗也正热切地盯着那里。和其他方向上的灰暗迷雾略有不同,诺尔指向的那片迷雾稍稍更亮且隐约泛着橙光。

“那是?”女掌灯员紧紧眯起双眼,竭力想要窥穿那片稍显异样的迷雾。就在她怀疑自己和诺尔是否同时眼花时,一点赤橙色的亮光忽地透过了雾气显现出来。看到那熟悉的亮光,女掌灯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便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莫里斯!后边!在后边!那个烂鱼头的鬼东西在后边!”

“可算找到你了!”听到来自船尾的呼喊,正在紧锁眉头应对波涛的巡湖官莫里斯立刻精神为之一振。随即莫里斯便再次粗暴地急转舵盘,并用几近亢奋的声调对着船员们高呼:“转舵啦!统统抓稳!”

对于莫里斯这明显迟到的提醒,风帆船上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做好应对准备,他们除了暗骂莫里斯的野蛮驾驶以外,便只能赶紧抓住视线内任何可以抓住的物件。南岸渔场的风帆船就这样,在一道数米高的大浪顶端,完成了将近一百八十度的紧急转向。在那转向的瞬间,风帆船几乎就要擦着浪头飞了起来,好些船员甚至已经飘到了空中。随后风帆船又整个急转直下,从浪头高速俯冲向了浪底,这可让莫里斯的船员们好好体验了一把巨洋上海盗们才有的专属趣味。要不是船员们在风暴来临时已经全都系上了安全绳,莫里斯这一舵盘下来,也真不知道船上还能剩几个人。随着风帆船重新开始有规律地颠簸,莫里斯的船员们也一个个惊魂未定地爬起身来,竟然都忘了去咒骂莫里斯这个鲁莽的巡湖官。这帮可怜的船员不仅忘了咒骂这件事本身,就连咒骂所需要的语言也一时难以记起,此刻的他们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居然还活着?”

当然,风帆船上也有个别特例船员,并未被刚刚的海盗船游戏给吓丢了魂。那只长毛黑狗又从船尾跑回了船头,继续向着它心目中的臭鱼肠子流口水。巡湖官学徒诺尔也已经跟着黑狗来到船头,她把另一盏破雾灯也给熄灭了下来。所幸船上还挂着几盏便携照明灯,这让船员们还能勉强看清彼此的面容。然而失去了破雾灯的照明,风帆船周围的湖面状况立刻便被掩盖在了汹涌迷雾之中,接下来的航行便只能全靠巡湖官莫里斯自己了。这就好比给一个人蒙上眼睛走路,其最后能否成功抵达终点,完全取决这个人对于行走路线的熟悉程度,以及他对于复杂地面情况的感知能力。

完成大转向的风帆船终于进入了顺风位,笔直地朝着那点诡异的亮光冲去,而不必再像逆风时那样艰难地迂回前行。莫里斯此刻几乎也要感谢起身后的烈风和劲浪,它们顷刻间就已经把风帆船推至了航速的顶点,使船像支箭一样射了出去。暗蓝色的三角帆奇迹般地居然还未撕裂,这得归功于学徒诺尔在风暴前所做的绳索加固。虽然这个小姑娘平时寡言少语,令人琢磨不透,但不论什么问题只要落到她的手里,便总能迎刃而解。很多时候,船员们对于学徒诺尔的信任,甚至要远远高过他们实际的顶头上司莫里斯。也不知道这个鲁莽的大个子巡湖官是怎么发掘出了如此优秀的学徒,以至于船员们偶尔也会猜测,可能莫里斯身上确实还有什么深藏不露的过人之处吧。

“哎呀!莫里斯你个臭鱼蛋的!到底会不会开船!”船头位置的男掌灯员突然愤怒地扭过头来,对着巡湖官莫里斯破口大骂,这是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咒骂自己的鲁莽上司了。就在刚才,莫里斯驾船乘风跃浪之际,男掌灯员的屁股重重砸在了甲板上。屁股上的疼痛让他再一次确信自己依然活着,但那过于剧烈的痛觉又让他有些后悔自己依然活着。

“烂鱼头的莫里斯!老娘回去就和你解约!”船尾那边的女掌灯员此刻也是怒火中烧,她被涌上船尾的湖水反复冲刷了好几轮,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一个水人,显得狼狈不堪。

“汪汪汪!”黑毛大狗像是也在附和恼怒的船员们,但它其实只是为了越来越近的臭鱼肠子气味而兴奋。

面对船员们的粗鲁抱怨,巡湖官莫里斯在接受与反驳之间,选择了充耳不闻。此时此刻莫里斯的神情几近狂热,眼皮都不眨地盯着那迷雾中游荡的诡异光点。他现在的样子活像另一条贪婪大狗,就差嘴角还没流下一串口水来了。在莫里斯的极限操控下,风帆船一次又一次地腾浪而起,速度几乎就要赶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流的汹涌迷雾。每当风帆船从一个浪尖高高跃起,船头上雕刻的不知名兽首便仿佛活过来一般仰天长啸。只可惜那长啸声实则犬吠,来源于兽首旁边的长毛黑狗,毫无气势可言。

“咱们的船居然还没散架!”之前那个呕吐的女船员发出了一阵感慨,她越发惊讶于自己所乘这艘风帆船的坚韧。每次风帆船跃过巨浪,然后重重砸回波涛汹涌的水面,这个女船员都以为是末日降临,然而这艘沧桑的老船却是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挺了过来。

“放心,扛得住。”诺尔幽幽的声音依然毫无情绪波澜,然而却给了周围几个船员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再看这个巡湖官学徒本人,她正手扶着船舷把手,矮小的身体随着船体上扬而高高飞在空中,以一种奇特而滑稽的姿势挂在船上。

“这船怕是年纪比我还大吧?”旁边的年轻小伙船员也开始搭话进来,他紧抱着船舷却努力表现出轻松的样子。

“别说是你,这鬼船比我还老!”船头的男掌灯员此时已经不再去揉屁股,但是听得出他的怒气还远未消散。从他脸上胡子的杂乱程度来看,他的年纪至少是那年轻小伙船员的一倍还多。

“比你们加起来还老。”诺尔从旁幽幽地又插了一句,她那小小的身体继续随着浪潮起伏而滑稽地飘在空中。

“我的天,这么老的船真的还能下湖!?”年轻女船员不由得再次吃了一惊,周围其他几个船员也都是内心一颤。他们不知道诺尔口中的“你们”到底是指掌灯员和男小伙,还是指他们所有人。要是这船比他们所有人年纪相加还老,那他们当初签约上船简直和提交自杀申请有什么区别?要知道大湖上一般的渔船顶多也就能正常使用十几年而已。

“拿起家伙事儿!准备开干!”巡湖官莫里斯有些亢奋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船员们的议论。这时船员们也才注意到,那个赤橙色的光点已经不远了,它在一片灰黑色的涌动迷雾中显得格外突兀。

学徒诺尔第一个做出了反应,她利索地落回甲板上站定,然后踏着颠簸起伏的甲板,如履平地般地冲向船桅杆。在另外两名船员的配合下,诺尔解开并拉紧了桅杆上的一根主绳索,暗蓝色的三角风帆随之收窄。急速前冲的风帆船稍稍得以减速平缓,但汹涌波涛还是推着它持续向着那颗预示着危险的光球靠近。其他十几个船员纷纷抽了抽自己大腿外侧绑着的钢制渔刀,以确保自己的渔刀在关键时刻能够快速出鞘。然后有两个壮实船员从甲板下层抬出了一只大木箱,他们把木箱放定并打开后,里面赫然躺着八具钢弩。八个最擅长射击的船员围了过来,从箱子中拿起了属于自己的那具钢弩,并把钢弩挂在胸前进行最后调试。学徒诺尔出乎意料地没有装备一具威力强悍的钢弩,但是船员们却没人会去怀疑这个巡湖官学徒的射击技术。就在射手们领取钢弩之际,又有两个大胡子船员从甲板下层冒出了头,他俩艰难地抬出了一架精钢船弩!

“你们两个!快去帮忙!”一看到船弩被抬了出来,莫里斯赶忙吩咐旁边两个船员过去帮忙,生怕自己的复仇利器被不小心砸坏或者丢进了湖里。

那两个收到指示的船员不敢怠慢,立即快步上前协助搬运船弩。别看这些船员平日里对待莫里斯的态度堪忧,但只要莫里斯开口指挥起来,他们无不老老实实地服从照做。在四个船员的通力合作下,莫里斯的复仇船弩并没发生任何他所担忧的意外。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卡扣闭合声,船弩稳稳地立在了右舷的固定射击位置上。这架船弩是由蓝染镇城墙上的城防弩改造而成,上下两层精钢弩臂合扣在一副机械弩机上,且被通体刷上了蓝染镇标志性的暗蓝色涂料。船弩的弩弦用两根钢丝编织而成,极为坚韧,必须要两人合力拉动弩机绞盘才能驱动。要是被这船弩抛射出的弩矢给来上一下,就算是体型硕大的灰驮牛,恐怕也得被透心凉地扎个对穿。莫里斯手底下好几个船员甚至还是第一次见到船弩上阵,因为他们平时只用手持钢弩就已经足以对付黑湖鲶这种湖上常见的危险生物。

随后,钢弩和船弩所配备的弩矢也被分装抬上了甲板,船员们一边艰难地抵御着风浪,一边仔细地将这些弩矢安放在了各个射击位置上的矢盒里。除了常规弩矢以外,巡湖官莫里斯还在船上准备了一批尾部带孔的倒钩钢矢。船员们先用雾麻绳索的一头套在钢矢尾孔上,再把另一头牢牢固定在船舷上。不难想象,一旦让这些连接船体的倒钩钢矢给击中,那只发光怪物便会被死死困在风帆船上,再也难以逃脱。然而一些心思细腻的船员却也为此隐隐担忧,要是用这种方式将怪物成功困住,他们这艘船也会同样失去逃跑的机会。最终,那将毫无疑问成为一场不死不休的对决,一场没有退路的豪赌。

“轰隆!!”

又是一道霹雳重重落下,炸得整个湖面似乎都在为之一颤。狂风和恶浪似乎也有了一丝倦怠,但又可能只是正在积蓄更加狂野的原始力量。大湖上那艘暗蓝色风帆船已经逐渐慢了下来,静静地随着浪涛起伏前行,距离前方那诡异光点越来越近。巡湖官莫里斯和他的船员们再一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一股更为强烈的肃杀之气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船头那只长毛黑狗虽然还在止不住地流口水,但它却也识趣地不再傻吠。八个手持钢弩的射手分列两侧船舷,他们俯身抵御着风浪的颠簸,但却目光紧锁越来越近的诡异亮光,随时准备起身给它迎头痛击。两个大胡子船员也已经把精钢船弩给拉满,弩机上城防用的大号弩矢正散发着浓郁的死亡气息。而负责船弩瞄准和射击的不是别人,正是巡湖官学徒诺尔。但凡是船上最重要的工作,只有交给这个小个子金瞳女孩,船员们才会齐齐地感觉到一阵放心。学徒诺尔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是那样无可挑剔,要不是因为年纪尚小,船员们甚至恨不得直接推选她来担任巡湖官了。和船上其他人不同,诺尔此时并未紧盯那游荡的光点,而是回头望向远方的啸风镇灯塔,她早就从师傅莫里斯那里学会了根据啸风镇灯塔的位置来辨别湖上方位。

“得抓紧时间了。”就在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之际,学徒诺尔幽幽地自言自语了一句,同时也把视线从啸风镇灯塔移向了那团诡异亮光。

“嗯?”刚上船没多久那个女船员疑惑地歪过头来,剧烈的风浪声让她没有听清诺尔的自言自语。

“嘘,看前边。”诺尔没再重复之前的话,而是手指向前方并轻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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