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现在祥儿的心理其实很矛盾的。
他是海边长大的。在人的刻板印象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本应该拥有渔人们共有的“豪放”“粗犷”“大大咧咧”的性格;但实际上,他自认为自己相对于周围的玩伴相比,要安静得多,也要沉默得多。他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来源,却没有发现原因过。
在刚上学时,老师似乎看出了他的性格缺陷——祥儿自己认为的缺陷,便把他任命为班级的劳务委员,专管劳动卫生之类的。但在后来相处之中,他发现班里的同学都瞧不起他,暗地里管他叫“咸鱼仔”。千方百计打探原因,才知道,最终原因仅仅是“你的身上有鱼腥气”。所谓“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久居鲍市而不闻其臭”“习惯养成自然”,他自己也没什么感觉,却放不下别人瞧不起自己时的眼神,但他又不敢反抗,于是只好藏着掖着憋在心里,发泄不出去。
也同样还是习惯养成自然,长时间的压抑自我、委曲求全,让他忘却了反抗该怎么做。人类千百年来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自豪感、自信心,在他身上倒是未曾体现分毫。明明年少,却好似被时光磨平了棱角,再也不管别人是否在糟践自己,再也想不起曾经那个外向的、烂漫的、爱笑的自己。
现在!
就像现在。
他拿着可以直接打败欺负自己的人的利器,却因为施暴者一句威胁、一句充满怨气的恶语,而再难以往小臂上施加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这是现在自己向曾经的妥协,这是他忘记武器反抗的报应。屈服从来没有好结果,哪怕屈服者并非罪大恶极。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外界,圣霄却不管祥儿有什么心理反应,他猛地朝海鬼发力往外推。
海鬼一个不小心,被他推出一定距离。
他也趁机拍掉在脖子上的手臂,想要站起。
然而,海鬼冒着被捅一刀的风险,再次强压下来:“丹德,你还是别动得好!”
圣霄大吼一声:“祥儿,你就这么任凭欺负么?”
海鬼差点儿因为没稳住重心而变成一个车轮。他紧跟着朝祥儿吼叫:“你特么要是敢打我,你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这大牢!”
原本有所动作的祥儿突然收手,双手死死握住刀片,似乎在颤抖。
圣霄再次朝身上的海鬼猛地一踢腿,正好脚尖踢在后者笨重的后脑勺上,然后趁海鬼没时间回防,又大吼一句:“出手吧,直接把他捅成重伤让他不敢小瞧你!”
“你敢!”
海鬼的声音不知比圣霄大多少分贝,一招“河东狮子吼”,把犹豫不决的祥儿吼得晕头转向。
他的吼叫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能拥有的。
经常打架的圣霄知道,没有空间的踢腿,力道和精准度都很匮乏,尤其是现在眼病复发的时机,更是软绵绵的像一根面条,根本没有杀伤力。
娃子你到底出不出手啊!淦!他尽量保证自己的嗓音温柔:“祥儿你特么再不出手,咱就都得挂在这阴暗的墙壁上!要死还是要活啊兄弟!”
海鬼突然后退,准备抢走祥儿的刀片,又发现圣霄一直扯着他的袖子。他也停止了刚才那种无意义的高声吼叫,改为半威胁半安慰:“祥儿老弟,看你也出不了手。这样,你把刀片给我,等我把丹德给打一顿泄愤以后,我就把这草席让给你,我发誓再也不打你了,我……”
“你放屁!”
圣霄还想劝些什么,海鬼却再也忍不住打人了。后者的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如雨点般往前者身上招呼,侵略如火;前者赶忙回防——他抓海鬼袖子的双手不变,双臂盘在身前不动如山。两人的拳脚相交,发出阵阵破风之声。他们身上的汗水在颤抖的肌肉上流淌,如同怒涛般奔涌而过。
在此期间,圣霄还是在嘴遁,结果却事倍功半,如石沉大海般没有回答。
我艹,这孩子是特么有受虐病吧!
他不顾前俩世的道德操守而大打出手没打过不说,劝个小朋友还翻车了。给谁谁不急眼儿?!
他终于开始放大招:“祥儿,我有方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屁,你要是能离开早就走了,还能被囚禁到现在?”海鬼直接反驳。
“哼,我有办法离开还要给你汇报么?祥儿我给你说,姜立矛、姜问明两兄弟已经逃走了,我亲眼看见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原本我不想告诉你们的,现在我说了,信不信由你——但我给你说……”感觉到海鬼的拳头朝面门袭来,圣霄朝旁边一躲,不由加大音量高声道,“你捅他一刀,我就答应你,跟你一起闯出这个非人能生活的牢笼!”
海鬼见一拳不成,便朝着圣霄的脑袋右侧又来一拳,如果这拳抡圆了打,打出暴击,圣霄的脑袋可能就和开西瓜差不多了,但是,因为圣霄护住面门的同时还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限制了他的发挥,所以真正的直拳过来反而不如打手臂更疼:“啊——挪开!赶快给劳资松手!”
拳头落在圣霄身上,如雨打芭蕉般密集,如穿甲子弹般破防。打得圣霄满脸淤青,鼻子肿胀得像个大馒头。他眼白里的血红色让人毛骨悚然,眼袋肿起,乌青的眼圈下挂着满满的疲惫。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泼了一盆黑水,狼狈不堪:“我快坚持不住啦!祥儿,你再不出手就迟……”
海鬼粗蛮地直接打断圣霄的话,攻势变得更为凌厉、犀利,他再也抑制不了自己的怒火,暴躁如雷公降世:“你!去!死!吧!”
咔嚓!
“呃……”
海鬼艰难地回头,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用一种狐疑的视线盯着祥儿,像是质询,像是审视。
他后背外赶紧的衣裳上,逐渐渗出一条四寸长的血线,且随着祥儿手腕的颤抖移动,渐渐有横向延长、纵向晕染的趋势——在黑暗的环境和干净的衣服中,幻化成一副单调却深邃、妖艳而迷人的手绢绘本。这是人性被压抑的黑暗面的魅力,生与死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交汇。
他死了。
祥儿双手用的力,他怕单手会打颤,会使刀片掉落,会让结果功亏一篑。
在“画卷”郑重地涂上“一”字后,他果然双手一个不稳,从刀片钝的一端,来到他向下形成弧度的嘴巴外——他的手上还沾着血,猩红的血在黑暗里和汗水、鼻涕混淆,都是一个模样儿难以辨认,就像这血的主人是谁一样让人傻傻分不清。
海鬼那对于祥儿来说高大威武的身躯倒下去——或许用“倒下去”这个词会有些不对味儿,因为海鬼一直坐在圣霄的身上,用“塌下去”更合理——然后又被挣扎而起的圣霄扔到一旁。要不人老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呢,现在,海鬼刚刚倒下去,圣霄的潜力就涌上来了,愣是靠被前者揍过后的残缺之身,抬走了差不多高自己半个脑袋的家伙。
这大动静并没有让祥儿缓过神来,他仍旧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依旧沉默着。
“人,就这么从这世界上……
“一条生命,就这么在我手上……
“我直接心如乱麻地、草率地……
“他逐渐一动不动地、冰冷地……”
思绪万千,杂念如被用力摇晃后的汽水,涌上心头。
“呕!”他突然干呕起来,舌头生出老长,流下一大滩口水,呕得晕头转向,呕得失去重心。他朝“深渊”跌了下去,直接跌在地板上,连灰尘也没溅起多少。
“行了,吐完就清醒了,”圣霄没有给他安慰,只是提要求,“快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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