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一早背着竹筐进山的时候,十八就已经察觉到,她随即隐匿了身形,悄悄地跟在陈书的后面。她看着陈书丢了方向在山里打转,原本还想逗逗他,却瞧见他因为野兽慌了神而担忧起来。索性显出真身,领着他走出了树林。十八辞别陈书,又变化为人形,在山下等他,她很想跟陈书聊聊天。
她其实来偷偷看过陈书好几次。大部分时间是傍晚,等出来耕作的人都回家以后,她才静悄悄的下的山来;赶上她早起去河边打水,就趁着微光也来看一眼。陈书若在屋里,她就偷偷的从窗缝里往里瞧一瞧,陈书不是在念书,就是在烧火。若出得屋来,他也没有到处闲逛,在院里种点菜,浇浇水或扫扫院子,也就没有别的事了。十八觉得陈书像自己一样无趣,天地广阔,却不知他为何也被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没有走出去。
陈书瞧见十八,很是开心,小跑着就来到跟前。“姑娘,没想到又碰见你了。我是陈书,上次在江边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十八装模作样的点点头:“陈书,我记得你。你,进山去了?”
“是啊。”陈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去山上砍柴,不曾想走的太深了,在山里迷路,多亏一只鹿带我走出来。对了,你家就住在山里,可曾见过那鹿?一只白鹿,神秘又美丽,看起来就像天上来的。”
十八噗嗤一声笑了:“你见过天上的神仙吗?”
陈书摇摇头:“我也只是打个比方,神仙也好,妖怪也罢,都是书里故事杜撰的。太平盛世,不能随意妄言怪力乱神。”
“你常读书来着,那书里写的神仙和妖怪是什么样?给我讲讲。”十八好奇的问他。
陈书想了想,其实他看过的志怪书并不多,首先是因为家里穷买不起太多书,更不能把钱花在这类志怪杂谈的书籍中,他少时在先生的书房里偷读过《括地志》与《神异经》,还被先生打了手心,这些书都是不让学员读的。书里的神鬼轶事比枯燥无味的杂学理学吸引力大得多,读的上头了倒荒废了学业。除此以外就是自己在书摊上上偶尔看到,一些野史里杜撰的故事,还有同期学员里私下交谈的女鬼,狐妖类的话本。陈书的记性很好,哪怕是偶然看到或听到,也能记在脑中。所以这么多年书读下来,除了正儿八经的学问,杂学野史话本,也记住不少。
想到这他对十八说:“你想听什么样的?我读的不多,但也能给你讲一两个。只是这柴堆实在是沉,我边走边给你讲可好,到了家我把它卸下来就行了。”
十八闻言伸手来摘他的绳子,“我来背,我有的是力气。”陈书连连摆手:“这怎么能行,你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背的动。自然还是我来。”
十八不理会他,上前直接把背绳从陈书肩上卸了下来。陈书到底是读书人,不太敢跟一个女子有太多肢体接触,十八一接近,他就僵直了身子,动也不敢动。十八轻松的接过柴堆背在身上:“你看,一点儿也不沉。”说罢,拉起陈书的手就往前走去。陈书红了脸,把手抽了回来,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说:“我这力气竟不如你,惭愧惭愧。”十八嘿嘿笑了起来:“山里的女子力气自然大了点,你不用往心里去。现在可以讲故事了吗?”
“嗯”陈书点点头,快步走了上去,跟在十八的身边。他在脑子里想过一遍,说:“今日之事,倒让我想起《列仙传》里《鹿皮公》一文。鹿皮公者,着鹿皮衣,食芝草,饮神泉。皮公兴思,妙巧缠绵......”陈书不紧不慢,给十八一边背书一边翻译,十八听的津津有味,二人有说有笑,一路相伴回到陈书的住处。
到了家,陈书和十八在院里卸下干柴,陈书引着十八进了屋,搬来了自己的凳子让她坐。然后赶忙到炉子上烧水。十八环顾四周,这屋子已然有人气的多。陈书虽穷,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唯有案子上还有几本书没有归置起来。十八随意拿起一本,问正在干活的陈书:“这本书是什么?”陈书抬头看一眼,说“《五曹算经》”。
“讲什么的?”十八又问
“嗯。大概是朝廷各类公务的计算,交易问题,算法。有田曹,兵曹,集曹,仓曹,金曹。”
“我不懂,但听起来像绕口令。”十八放下此书,又拿起一本。
“那本是《周礼》,旁边的是《春秋》,你右手边那个是......”陈书还未说完,十八抢先搭话了:“我知道,是《周易》。”
“你识字?读过这本书吗?”十八认得这本书让陈书略微有些诧异,乡下的姑娘几乎都是不识字的。
十八把手里的书都摞到一起,往墙边放了放,只留下那本周易。她一边翻看一边回答:“家里的大人略微懂一些阴阳五行之道,所以我知道这书。”陈书听后,不禁思索起来,兴许她家里并不是什么寻常乡野农户,而是来山里隐居的隐士。再看捧着书的少女,她的相貌与气质与这里的寻常百姓确实不同,陈书的心里打起了问号。
十八其实是认得字的。但陈书这里的书本读起来艰深晦涩,读来读去她也不懂,反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等陈书端过来热水与吃食的时候,她已经伏在案上睡了过去。陈书没有叫醒她,刚才背着那么大一捆柴走回来,肯定是累坏了。他轻轻的把十八手里的书拿了过来,合上之前撇了一眼,是《孝经》。陈书沉默了几秒钟,把书重新放好,拿过一件衣袍给十八盖上,随后又找了两个碗碟,把热饭盖上。随后走出屋来,去院子里做农活了。
天气渐渐的回暖起来,眼望之处的绿色也越来越多,陈书院子里的小野菜们都发了芽,蓬勃的生长在春日的暖阳中。陈书拢完了地,回屋看看十八还是一副熟睡的样子,便留了个字条又出门去了。沿着齐江往南有好几个村落,黄老汉的村是最近的一个,村里人不识字的居多,有需要写书信,题个字诸如此类的活黄老汉就帮陈书揽了过来,让他闲暇之时就去村落里转转,挣点零钱,换些生活用品都可以。
村里有个小小的面食坊,这个季节拿槐花下蜜,蒸出来的馒头又香又甜,江上来往的商客吃过也是赞不绝口的。陈书在村里转了两圈,回来的时候,怀里揣着两个刚出锅的桂花馒头。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十八刚好从院里出来,看到陈书,十八冲他招招手,喊:“我要回去了。”陈书赶紧跑了几步来到跟前儿,把怀里的馍塞到十八手中。十八往回推了推:“你留下的饭我已经吃过了,这个我不要,你留着吧。”陈书不同意,“这是专门给你买的,我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你,你拿着这个,我心里会好受一些。”陈书的眼神里满是期待与真诚,十八没再拒绝,把布袋接过来抱在胸前,馒头还是热乎的,她仔细看看陈书,发现他额头与鬓角都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原来他是跑着回来的。陈书的脸微微发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什么,倒让他原本白皙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不少。十八伸出衣袖,轻轻的擦去陈书额头的汗,她笑着问:“我下次还能来吗?还想再听你讲书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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