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前门那边隐约传了报更人的声音:“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再也听不到报更人的声音,那扇门又开了,那个戴着布帽子的头又伸出来。
这时候,除了风雨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接着,那个戴着布帽子的男人撑开了一把油纸伞,然后站在门外,扭头对门里面说:“三夫人,可以出来了。”
一个少妇小心地走了出来,怀抱着一只包袱。
雨滴被风甩在脸上,像掴在脸上砰砰的响。男人大半边身已经淋湿了,他并不在意。举起的伞始终遮挡着少妇。
少妇把脸半埋在包袱中,捂着嘴,眼睛里满是水,她不时抬一手抹着脸。她没有用裹着包袱的布抹脸,看上去不是抹雨水而是泪水。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时看看四周。
四周一片漆黑。
这样夜晚,谁会出来呢?
两人也没有带灯火,只是借着熟路和偶有闪电的余光,走向河边的一条乌篷船。
河一直向东流。河水涨得有些高,水流有些急。
两人上了船,少妇钻进篷内,男子把伞收下,划动着木桨,船顺水而行。
出了城,周围都是平原,唯有前面是一处连绵的山岗。过了山岗不远处就是海了。
男人没有斗笠没有簑衣,任由雨水瓢泼而下将他淋湿。在镇里的河道时,他的只是借河水让船顺水无声无息行进着。出了城,他才用力地划动船桨,让船更快地向着山岗方向去。
到了山岗下,他让船停下来,重新撑开伞,抬头看看山上,看看四周,然后俯身弯腰,压着嗓跟篷内的少妇说:“呵……夫人,到了。”
少妇慢慢地挪出来,男子小心地用伞为夫人遮风挡雨。
这时候少妇已泣不成声了,她在船边蹲了下来。
“呵……夫人,少爷到了那边,会无病无痛的,他也不会怪你的。”男人忍不住,一边哽噎着,一边安慰夫人。
少妇点点头,她颤抖抖地松开手,将包袱放在膝盖上,掀开看了一眼。里面一张婴儿的脸,双目紧闭。少妇将脸贴上去,好一会儿才重新将包袱掩好,捧在手上。
“呵……少爷,丑实这辈子不能侍候你了,你路上小心点儿,好好走。”男子伸出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然后弯下腰来,轻轻地拍了拍包袱。
男人说完将头转向另一边,任由泪水如雨。
夜色茫茫,雨水漫漫,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少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便向前倾,就在她想要陪着婴儿一起落入水中的时候,突然咔嚓一声电光霹雳,不知什么东西噗的一声从上面坠落,正好落到她手上,接着扑通一声,激起了好大的水花。
但是,这个时候,少妇真真切切听了哭声,确实是婴儿的哭声。
“前儿!”她睁眼惊叫一声,同时,她整个人也倒向河面。
就在这一瞬间,男子一手就抓住夫人的衣服,向后一拉,夫人跌坐在船板上,她的口里还在哭叫着:“前儿!”。
男子也顾不得扶起夫人了,就咚的一声,一跃入水。
由于他自幼熟习水性,所以潜入水底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别看他瘦得像条木柴干,但一到水中,他就是一条鱼。
但是,由于天黑水深,河水汹涌,开始时他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根本看到不到什么。
正当他想浮出水面找找时,突然看到前方水中有一亮光,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婴儿的模样。
他双手一插一拨,腰一摆,双脚一后撑,就像快鱼一样游了过去,他抓住了正下沉婴儿的脚。包裹的包袱早已被河水扯撒不见了。
他将婴儿托起,放上船。
夫人哭着抱过。
男子手脚麻利地爬上船,从夫人手中接过婴儿。然后,迅速地一腿跪在船板上,一腿屈起,将婴儿俯伏在上,手指抠了一下婴儿的小嘴巴,好在没什么泥和草塞住,接着,他一边颤动大腿一边手稍用力压婴儿背部。
这时候,看到水就不断从婴儿的嘴巴里流出,没一会儿,婴儿咳了一下,再咳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婴儿哭的时候,脚乱蹬乱跳着,而双手像是死死抱住像小铜盒一样的东西。这个东西还发出一闪一闪的异光。夫人和男子惊喜都来不及,怎么会在意这东西呢。况且,听镇里的人说过,沉入水底的人那怕遇到什么东西拼命抓住抱住。
婴儿,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俞府的少爷又活过来了。看来,婴儿没机会去当东海龙太子了。
俞府,在浦州算不上大户人家俞老爷俞良从上几代承接下来的米铺生意,为人厚道,生意倒也过得去。只可惜俞老爷娶了三妻四妾,生女有二,也仅得三夫人生一子,所以,此子就成了俞老爷的命根一样重要。
俞老爷请教书先生为儿子取名叫前,字幼安。俞前,既表达了“前途无量”之义,又“年年有余钱”之意。幼安,即“幼时平安”,蕴含着俞老爷希冀儿子一个人幼小时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可能是天意弄人,少爷刚满一周岁,刚刚为他戴上“长命缕”。就染上了风寒,咳嗽了七天七夜,咳出了血,就不行了,咽气了。前后能找的郎中都找了。最后用轿子请来了江对面江州最好的郎中吴庸。
吴郎中拄着拐杖,来床前,不急不忙,不动声色,阴着脸摸了俞前左手的脉又捏了捏俞前的肚腹,然后用双手掀开俞前的嘴巴,接着细细端详一下俞前的面相,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拄着拐杖便往外走了。仆人背起药箱紧跟上来。
俞良焦急地追上几步,还是问了一句:“吴郎中,前儿还……”
吴郎中双脚已跨出门槛。他停足,抬头看看天,半晌,然后眯着眼,一边轻轻地摇着头,一边搂着花白的长胡子说了句:“俞少爷是一条大鱼,俞府这样的小池塘养不了呀。”说完便走了,留下失魂落魄的俞老爷。
俞家少年被吴庸郎中诊断为死亡的当天,恰逢康成武帝皇太子行加冠礼庆典之时,不敢违禁。第二天夜晚,俞良只好忍着悲痛让三夫人带着仆人丑实借雨夜偷偷地将吴先生所说的这条大鱼放归大河里。
三夫人在为俞前换衣服时,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长命缕,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这次当然是喜极而泣。
这条长命缕,夫人记得是少爷满一周岁时,老爷特意为他订做的。
当时,她看到老爷将做得那么大,还纳闷怎么戴?按当地的习俗,长命缕是用五彩丝编织的,是戴在手臂上。而老爷却将长命缕戴在少爷的脖子上。
老爷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这条的长命缕跟别的不一样?
她问,有什么不一样?这条长命缕不是五色丝编织的吗?
老爷让三夫人细看了一下,原来其中一条是缠金丝,柔韧且长短可调,最特别的地方是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金银锁。
她问,是金白条做的吧?
老爷点点头。
三夫人知道,能做这种精致金银锁的只有城北金大福金银铺老匠金白条。金白条祖传的手艺非凡卓绝连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上门订做金银首饰。他做之前是分文不收,做好后,看过甚至用过满意才收钱,所以人称金白条。金白条是俞老爷故交,当年金白条落难时,俞老爷救济过他。
老爷还小声地告诉三夫人,这样的长命缕康国仅两条?
三夫人问,还有一条是谁的?
老爷用手指贴着嘴巴嘘了一声,面带神秘又得意的笑容细声地说,另一条是京城的一位大贵人。金白条是照京城一位大贵人的样子偷偷地做给少爷的,说少爷今后必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老爷特别告诉三夫人,千万不能说出去,会杀头的,会给金家和俞家带来灾祸的。
三夫人立即噤声,她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不敢再问再说了。
三夫人心里祈祷,少爷一生平安。
她抹了抹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少爷睡着了。
少爷睡得很熟,除了时有咳嗽外,呼吸声伴随有一点儿轻微的鼾声,均匀而又悠长,之前一直死死抱住那个小盒子的手也已松开,小手指微微张着。小盒子就在他的手指边,有异光在闪动着。
俞老爷小心翼翼地将小盒子拿过,然后,用手轻轻拨了拨少爷前额柔软细长的头发,再盖好被子。
老爷将小盒子捧在手上,手在微微颤抖着,像在捧一件祖传宝物,诚惶诚恐又老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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