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俞前一直抱膝对着窗,呼吸着她残留的微香,心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在他面前放下了一块奶酪诱惑他,诱惑他吃下,然后又让他吐出来?
陷入爱情然后被剥夺,被扯掉,却又留下了回忆和思念。
他曾经在她的怀里,用手掌抚摸着她肩膀上的汗水和沙粒,抚摸着她肌肤上的月光。这汗水,是我的,他心想,这沙粒是我的,这月光是我的。
然而,最后,她还是离去了。
她的心上,有一个厚厚的盔甲把她裹得死死的。她打不碎它。
他也无法为她卸下。
俞前看着她留下的文字,不知写点什么,最后,他在微信上打下了几个字:
谢谢!钱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祝福你!
发出去后,微信的提示是: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海城的风,白天从海面掠过,夜晚从海滩入海,黑夜又白昼,在这样的转换之中,不知不觉已完成了一个昼夜的交替。
俞前依然呆在房间里,他从抱膝长坐到像被抽去了脊梁骨一样瘫在床上,不管风起风停,任凭时光流逝如水。
待到俞前推门出去,已是又一个夜晚的来临。
他抬头看了看天。
满天星斗。
他喃喃自语:“别情无处说,方寸是星河。”他记不起是哪一个古人写的了,却写出了他此时的心绪。
他上了车,打着,没开灯,也没开排气声浪,让车缓缓而行,拐过一条街道,转上海边公路,然后渐渐将油门踏深,车越来越快。
他想起了12岁的那年,他和芊熙趁老爸车行的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钻上一辆新车,开了出去,一路狂飙,要不是警察的帮忙,老爸不一定能追上呢。
第二天上学,他是挪着脚步到班的,和老师一样站着上课,老师的提问谁也抢不过他。只要老师不在,有同学刮他鼻子,拿他的橡皮去用,甚至扯落他的裤子,去看看他的屁股,他气得是眼泪都流出来了,只能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因为他屁股被老爸打得开花,痛得他坐不了凳子,更别说跑了。
他想起了14岁那年,带女生回家,想亲一下她的嘴时,被及时赶回的老爸喝住,对他是边打边讲人生道理,而老爸还让女生坐在旁边,浑身发抖地用笔记下这些人生道理,再送她走。
他还想起,为了玩游戏,说服一个同学花光压岁钱买了一部手机,他则花小钱租回来,借做作业关门玩手机,却被老爸从他的裤裆里掏了出来,结果还是招来一顿皮肉之苦。
他当时不明白老爸怎么会如此神通广大,难道有千里眼顺风耳?后来才知道老爸在天花板的角落安装了摄像头。
想起这些过去,他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些笑意。
他打开车窗,灌进的风呼呼鸣叫。
他看着前方的星河,将档位拉到运动档,将油门踏得更深,车更快了。
恍惚间,感觉到她就坐在身旁,尖叫着,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像往日飙车一样。
越来越快的车不是在公路上行,而像是飞了起来,飞行在星河之中的,如风驰电掣,如海鸟自由翱翔。
他拿起手机,打开直播,他想直播这段星河快意飙车。
直播镜头中的他,跟着她尖叫着……
但是,叫着叫着,他马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自己好像不是在尖叫,而是在哭叫,自己正浑身湿透地下坠着,四周一片漆黑,映入眼帘的还有可怕的闪电,然后,啪的一声,背部接二连三被树枝一类的东西挡接了一下又一下,接着,噗的一声,就撞到一个有点柔软的东西,又扑通一声掉落水里,他的哭叫声一下被水掩没了。
沉没入水的那一刹那,他听到了一个女子的惊叫声:“前儿!”
他仅仅听到的是“前儿”两个字,像是叫自己,又像不是。他记得小时候妈妈叫做“宝儿”,而不叫“前儿”。到了他小学就叫他“前前”,听起来像是“钱钱”,这点他最熟悉不过了。
他没时间去想这些,他只感觉到寒凉的水咕噜咕噜地从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进入了他的肚子里进入他的肺部。他想咳咳不出来,他一下子从一个黑暗到了另一个黑暗,他看不到星光,也看不到闪电。
“我要死了!”当车冲出了围栏坠落悬崖时,他就有这种感觉。猛烈的撞击,让他仅剩这一点意识。而现在,这样的意识再次出现。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就像躺在棺材里,被人放进深坑中,泥土不断地填埋下来。
后来,模模糊糊觉得自己的脚被一只手抓住了,然后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他又模模糊糊感觉到自己在咳嗽,咳得有些难受,一边咳嗽口里一边流着水。渐渐的,他开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哇哇哭,在声嘶力竭地哭。
他在哭,一直在哭。过了不知多久,在哭声之中,听到了好多人声,这些人声都是充满了惊喜和欢喜的。
“好了,好了,少爷醒了!”
“谢天谢地!”
“老天有眼,少爷哭了!”
“少爷咳嗽了,好事好事!”
“恭喜夫人,少爷福大命大!”
“贺喜老爷,少爷吉人自有天相。
……
哭着,咳着,他觉得好生奇怪,哭和咳嗽怎么就成了好事呢?
更奇怪的是,他自己好像不在车上也不在水里,却躺在一个像摇篮一样的地方。
于是他又哭,又咳嗽,仿佛只有用哭才能表达他的内心不安,用咳嗽才将他情绪的复杂感咳出去。他知道,他流出的眼泪和吐出的痰液很快就被一双温柔的手抹干净了。
接着,他感觉到被那双温柔的手抱起,抱在怀中,然后被抱到另一间房屋内。
“哦哦哦,前儿乖,前儿不哭。”女子一边进房,一边轻轻拍着他。
他哭着哭着,嘴巴像是被塞进了什么,他吐了出来,又被塞了进去,他的哭声就吞吞吐吐中停住。
等他清醒了一些,闻着那腥美的奶香,知道这是奶头。这让他难受,但是,他实在是饿得发慌,就迷迷糊糊地吃了。
他听得到隔壁那些传过来欢天喜地的声音,听得到爆竹的声音,闻到了饭菜酒香,一派热闹。
他想啊想的,他想不明白自己飙车直播时,明明车坠落了悬崖,自己必死无疑,现在怎么就变成一个婴儿模样了呢?
这是梦还是游戏?
他根本无法分辨,他的内心一片混乱,好像又有大量的水灌入他的大脑之中。
他无法适应这样的变化。
过了许久,他这样安慰自己,估计是游戏吧,仅仅是在虚拟游戏世界中代入过深。
……
他不知道,这一年是康国泰安三年。这一年春正月甲午日,康成武帝皇太子于太极殿前行加冠礼,大赦天下。文武官员赐官位一阶,孝悌力田及为父后者,赐爵一级。鳏寡孤独生活不能自理者,每人赐榖五斛。同时,也颁布了一条禁令,从甲午日起九天内,各家各户需张灯结彩,燃放爆竹,禁办一切白事,违者诛九族。
他更不知道甲午日后一天即乙未日夜晚所发生的一切。
那是又一个风雨夜。
俞府侧门慢慢地半开了,接着伸出一个戴着布帽子的头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小心地掩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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