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部分人能统治大部分人,”陈航道:“一是,人不够强大。遇到巨大野兽、山崩、水患等危险,不抱团取暖,难以生存。二是,人心里的神灵与恶魔,总是不受灵魂控制,不合时宜的涌现出来,并裹挟着灵魂行动。没有强有力的力量,压制住它们,你争我夺,自相残杀,难有太平啊……”

陈航又道:“这两点是诞生权力的土壤,也是统治一直延续至今牢而不倒的根基。维持权力稳定的,从来也不是强大的武力;而是,人对于生命延续的渴望及对死亡的极致恐惧。”陈航扫了众人一眼,补充道:“人体力的强弱及狩猎各方面的能力,各不相同,由更突出的人互相配合,携手探索,前进,自然是好的。但是其他人给了高位者支配自己的权力,大多数高位者接过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正事不做,只知道挑起人性中的欲念,去掌控他人;利用人对死亡的畏惧,去奴役他人。我们生活在一个畸形的毛城里——毛人欺压皮人,皮人又欺压其他皮人,变相啃食。人人都在痛苦的涡流中旋转,出不去;要被抛下的恐慌,随时都在心头萦绕,散不去。”

“这熔炉煎熬,它磨人削骨。”辛坛叹息道。

“我们要从这个牢笼里,挣脱出去。”耿光道。

“会有那么一天的,”陈航眺望向远方,“生、老、病、死,不用担忧。正义、公平就在身侧。不去羡慕谁家有多少白贝币,不用崇拜谁家人是当权者。当毛城是这个样貌的时候,那就是一个——良性运转的毛城了……”

“我好期待,以后的毛城,不用卑躬屈膝。但人心险恶,又痴迷奉承……”赵开潭抬起头,踌躇着说道。

“一个人的恶,是有限的,他翻不了天。恶借着权力的手,才能形成大恶。杜绝奉承,需从自身出发。要想不违心奉承他人,那自己也不要乐于接受他人的奉承。它只是权力的附属品。所以,当有了足够公平与正义的环境时,不用卑躬屈膝的毛城,肯定会到来的。它也必将到来。”

“不用担心未来的毛城。真是令人期待。”郑文雨微抬起头,满心憧憬。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座城,外在还是毛城,但里面天差地别……

霎那间,他们触碰到地面的梦境与现实交汇。它是美与真交织成的青翠枝叶,一粒粒清露垂在叶面上,倒映着宽广的天空。郑文雨、耿光、钱右、赵开潭、羊槐等人都畅想在这片梦幻绚烂的天空里,天外无际,梦亦无界。一粒粒清露缓缓流合成一粒大的清露,从弯曲的叶尖,滴落到坚硬的地面上,溅成了一粒又一粒微小的梦。透明的清露内琉光的梦,如同河水般奔流不息,在大地的无限远处,在时间还未触及的所在,一粒粒清露汇合在了一处,汇成了现实中一条五彩绚丽的河流。

突然,大地震颤,河流震碎。一粒粒的清露,左右晃动。一个个微小的梦,处在随时都要崩碎的边缘,消失在尘土里。

一头怪物,腥风血雨围绕在它周遭。它庞大身躯投下的身影填满了一粒粒清露梦幻琉璃的表面。它无情的眼眸内,体会不到一滴清露的梦,对于人的意义。那是暴雨与阳光,那是煎熬与享受,那是无力与有力;是蹉跎一生的痛苦与整个生命投射出去的热烈,是深渊与高山间的不可填平的鸿沟。是此刻,生命的轻盈,恰巧舞出的微小又脆弱的晶莹的露珠。

清露小小的,融入了泥土里,它们就这样消失了吗?不,它们只是藏在深土里,滋润着干涸的土地,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到土地足够湿润,小草便会在这里发芽。

陈航、左丰、左牛牛、辛坛、郑文雨、耿光、钱右、赵开潭、羊槐、米谷等人,死了。死在了黎明到来前……死在了点点繁星汇聚成的璀璨的银河下……死在了众人携手一起交织的美与真的清露的梦里……死在了畅想中的美好的毛城内……

袁发双眼圆瞪,不可置信地盯着这满地支离破碎的尸体,鼻翼长刀疤、嘴唇灰白、耳屏外长黑胡子、额上长黄痣等巡防军与叛军,如被无情拆解后,随意乱扔的木偶。

城防军被怪物杀了,这叛军死了就死了,他率领的巡防军也被怪物灭了……这不知哪里来的怪物,把巡防军、暴乱的皮人全杀死了……袁发双目空洞无神,双手笔直下垂,又走向了城主府。高耸的城主府刚倒塌了,他听到了声响。此刻,他又转身看了一眼,接着收回了目光……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他还是要往那走,他不知道去哪,他心里装着的满是恐惧……

袁发抬头再细瞧,废墟的城主府也变得扭曲了,与银白色的月光一样,难以分辨。他嘴里嘟囔着,“没有人,我还能统领谁呢?我的权力没了,我的地位也没了……”

袁满挥动马鞭,脚踩马镫踢着骏马两侧的肚子,奔进了城主府。

府内断壁残垣,尸横满地,袁满一阵错愕,瞥见了袁兴,急上前下马行礼道:“副统领,城主府……卑职发现有怪物在大肆屠杀皮人,城中皮人已被杀了七七八八了……”

袁兴面色凝重,遥望向远处。袁育和急问道:“可有毛人死亡?”

“暂时没有。”袁满回答。袁育和长呼了口气,道:“幸好杀的都是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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