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一月中下旬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连续几天都低于零摄氏度。
期末考试像曾被预知的那样不知不觉的到来了。
阴天,整个头顶都是灰蒙蒙的,教室里也灰蒙蒙的,白炽灯的光打在白白的卷面上,让人感到发困。
我是一种很容易被天气所影响的动物。
我想很多人都有过这样一次经历,在考场上写数学试卷的时候,自己遇上一道不会的大题,思考片刻后马上跳过,但发现跳到下一题时仍旧是模棱两可,于是继续跳,直到第三题发现仍旧不知何解,只得跳回最初跳过的那一题开始攻克,因为从潜意识里,越靠前的题目会相对来说越简单些。
然而直到考试结束,我仅仅写了3道完整的大题,剩下的全都是模棱两可,祈求老师在阅卷时能够手下留情给一些公式的分数——即便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公式是否正确。
数学考试结束之后,我的右手心全都是汗。我走到过道翻出自己书包里的一包卫生纸,用掉了4张,看着手上被汗水完全浸湿的卫生纸,这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后来我想,也可能是因为肾虚。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后,我渐渐放松下来,想着至少还有一些文科给自己撑撑场子,也不至于最后结果太过难看,于是便自说自话的等待着成绩下发和期末的家长会。
如预期所料的那样,数学和理综成绩极差,只有语文和英语还能稍微看得过去,这个成绩在班上排名倒数第七,我实在没有脸让父母来学校一览我这令他们大失所望的成绩,毕竟曾经在初中自己还一直是全班前四名,这种落差已然将我麻木,但是父母仍旧心有不甘。
家长会这天,我给前来受训的父亲写了一封信,折了一道,叠放在桌子上。
父启:
“爸,我知道自己这次又没有考好,当然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努力,我知道自己这段日子很浮躁,但我想说的是,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我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年纪承受这份重量,我希望您能够理解我,我也理解您每天起早贪黑,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服到工厂里上班的艰辛,我在这里只能说句对不起……”
实际上我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在信的末尾,我想加一句“但我并未觉得对不起自己”,可我知道当我写下这句话后迎来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为了让自己过一个相对来说不会更加糟糕的年,我决定对自己手下留情。
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并没有和聪哥他们一起去操场踢球,何况我的球技也是稀巴烂。我和几个班上的同学留在教室外的走廊,静静等待着这场炼狱的结束。这几个和我一起留下来的都是班里成绩排在前十名的人,这令我感到格格不入,我呆呆地望着前门侧顶上的牌子“高二11班”,越发觉得自己留下来是个错误,我能够隐约听到班主任开始讲一些关于班上拖后腿的差生的处置方法了,我听到他希望家长尽最大努力配合。
我不知道父亲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会后,我收拾好书包,和他一起走出校门,去往他停车的地方。这一路我们一句话没有说,我甚至不敢注视他的脸,我怕当我看到了,我就会死。
想到接下来他还要开着这辆已经有10年的老“北斗星”汽车,带着我行驶近10公里的路回家,我感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路途过半,他最先打破沉寂。
“伊博……”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第二个字的音调有点拉高拉长。
我没回应。
“今天你婆该轮到咱家了,回去先拐到你小舅家拿一下你婆的东西。”
“好。”我说,很轻声,带着一丝沙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哎——”他发出一声很长的叹息,紧接着说道:“你也大了,以后的路你自己走,我跟你妈也不多管你,也管不动了,我只负责给你学费和生活费,我俩挣钱也不多,你妈上个工作没了后一直在水厂当电话员,一个月才一千五百块钱,我多不了多少,你自己平时也得省着点花。”
……
我没有说话,但这句“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放手。
今天的我已经明白,他不善言辞,想直接说成绩方面的事情,但又不好开口,于是只得拐弯抹角的找话题。
但回家后他是一定要找时机和我谈一谈的。
我们绕去城东小区,见到了我小舅——我外婆的第三个孩子,寒暄了几句,拿了行李,接上外婆,径直回家去了。
年幼时,父母都忙着在城里打工,便把我托给外婆照顾,外婆家在城市郊外的农村,距离市区有大概25公里,那会儿道路条件不好,父母每个月回来看我一次。外婆常年患有高血压,外公在我没出生之前就过世了,自打我记事到五年级,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照顾着我和表妹。
小学距离外婆家很近,每天早中午上下学,我都和表妹一起到外婆家里吃饭。她在我小学五年级左右突发脑溢血,好在当时送医及时,外加上她心态好,能吃能喝,身体也还可以,在医院做了手术,住了两个月就好的差不多了。
后来我大舅决定,不再允许她一个人在老家院子里忙活。外婆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大舅让我们轮流照顾她,每个月换一次,或者忙的话也可以两个月换一次。几年下来,大家已经渐渐习惯了,而且外婆很喜欢说话,有时候一个人能说上一天,大部分是她那个年代的事情,常常也能把我们逗笑,大家都很愿意照顾她。
剩下的一段回家之路,因为有外婆在车上不停说话,有时问父亲几句,有时问我几句,气氛着实缓解了不少。
谢谢外婆,虽然她不是有意为之。
吃过晚饭,我很早就回屋里休息了,父亲不出意料的在饭桌上谈了我的学习成绩,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一是因为床面尚且有些冰凉,二是自己静不下心。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我仍旧忍不住回忆。在走廊外面等待时的忐忑,车上父亲那些拐弯抹角的话,以及饭桌上母亲意味深长的神情,每每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至少一年,而且越到后面会越发压抑,我忍不住落泪,但我的大脑仿佛有自动和解功能一样,不停的告诉我要做强者,只有弱者才会落泪,不要有任何情感,要保证绝对的理性,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思绪万千,但最终仍旧挡不住困意,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但我知道这是为数不多的可以好好休息的一晚,也许第二天仍旧会被母亲叫起来吃早饭,但相比于在学校里每晚十二点后睡觉,早上五点前起床的日子,已经算得上是天堂了。
每个年纪的追求不同,那时候的我最想拥有的就是属于自己的睡眠时间。
第二天,一道洁白的亮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砍到地板上,我约摸着外面下雪了,于是马上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我看到窗外的樱桃树上压着一层厚厚的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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